他不甘地柔声唤她:“卢琦、宝宝、小花朵朵……小麦穗,看着我。”
卢琦听见了略显急促的呼声,他在焦躁,他想要她的回应,而她的任何回应都会变成正面反馈,成为对他当下行为的鼓励。
她闭着眼,不看他,也不回应他,同时在心里叹气。
什么“小麦穗”……只有他自己才是金灿灿的。
之前还记得把她的原话做一些调整,把“小吐司”变成“小面包”,把“金色的小太阳”变成“美丽的小太阳”,现在直接蹦出了个“麦穗”——
是察觉到她发现了什么,所以连装都不装了么……
不幸中的万幸,露露虽然和人很像,但依旧不是人。他并不为卢琦沉默的乖顺感到满意。
也幸好他的思维想法和人截然不同,否则一想到自己从前对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卢琦只愿马上与世长辞。
她面无表情地闭着眼,露露很快感到了无趣。
兴奋消退,他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升起了担心。
他怕卢琦生气、再也不理他,妥协地放下了她,“好、好吧,我们过去看一眼,你得答应我,什么都不做,远远看一眼就走。”
卢琦不能保证她什么都不做。
她遂没有说话,而是踮起脚,吻上露露的唇,“好露露,乖露露,谢谢你,我好高兴。”
对人类而言,这个回答太过矫情;但露露是狗。
他做出了正确的行为,给予正面回馈,会加深他对这一动作的理解。回馈越是积极,他对当下的做法印象越深。
卢琦希望之后露露也能像现在这样考虑她的想法。
但她同时忘记了,露露不是普通的狗了。
从前能骗到他的话,现在不太起作用。
就算卢琦嘴上说她很高兴,露露也没有闻到多少高兴的味道——
她有点儿敷衍他。
可她亲了他,她毕竟是亲了他……露露寡淡地砸了下嘴,勉强接受这个敷衍的交换。
反正,那边也已经结束了。
卢琦同露露往下走去,距离会议室还有四层楼时,红色灯光熄灭了。
窗外的阳光重回灿烂,头顶的灯也恢复了白色。
她暗道不好,加快脚步往楼下冲去。
他们走之前安全门锁着,卢琦本以为要绕道正门进入,却在下到会议室那一层时,骤然止步。
锁死的安全门打开了,只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绵软地垂在地上。
“嗬!”卢琦全身血液冻僵。
她站在半层楼梯上,死死盯着那伸出的那只手。
露露担忧地望着她。
和被他拎起来时的味道不同,这一次,卢琦散发出的气味真的被吓住了。
“回去吧。”他再次劝道,很担心她。
里面都是肇事者的下场,她是最乖巧、最礼貌的女孩,这些事情和她扯不上关系,她不需要知道。
卢琦深深吸气,调整呼吸。
她全身汗毛直竖,抓着扶手,一步、一步地朝那只下垂的手走去。
露露快走几步,身体挡在她面前。
卢琦冲他摇头,她一定要知道。
她躲在门口,耳朵贴着安全门听了半天,没有丁点风声。
危险的红光退去,这极有可能意味着一切已经结束,保安已经离场。
卢琦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强忍着恐惧,蹲了下来,脚尖距离那只苍白的手仅隔两厘米不到。
她抓住把手,屏气凝神地往那条缝隙里望。
当看见里面的情形后,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难以形容的噩梦。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目光所及,难以计数。
难以形容,难以言述,唯有血色遍布。
赫然之间,她看见一具尸体上穿着眼熟的衬衫。
是谢云。
他的眼镜还好好戴在脸上,脖子却断了一半,脑袋歪斜着,肚子也被掏开,红红白白的肠子流了一地。
两名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酒店保洁在尸体间走动,她们拿着拖把抹布,卖力清扫着地板墙壁的血,却对横七竖八的死尸视若无睹。
倏忽间,拖地的保洁察觉了什么,90度扭头,往门边望了过来。
卢琦猝不及防对上了她黑洞洞的圆眼。
她持着拖把,盯着卢琦,随后张嘴,露出八颗犬类的牙齿,机械地咧嘴微笑。
卢琦一屁股坐去了地上,脚尖挨着那没了温度的手。
视线下移,她看见了手的主人。
他趴在地上,保持着拼命往外爬的姿态,脖子还翘着,扬起的脸上定格着剧痛与惊恐。
那双暴突的眼珠瞪得极大,瞪出的眼白和不远处保洁全黑的眼睛形成冲击性的对比。
白的眼睛、黑的眼睛全都对着卢琦。
她闭了闭滚烫的眼。
仓促一眼无法看完全貌,她没有看全,还没有找到吕施安。
理智让她赶紧去确认吕施安是否在里面;身体却无法动弹,就连踢到男人手的脚都收不回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去走廊看一遍,来闹事的人大多聚在走廊,因此走廊是极有情报价值的重要地点;
她知道自己一定得找到吕施安,或者还该找到那只柴犬;
她还应该第一时间把[保安]的规则告诉其他房客……
太多事情要做,可卢琦只是呆若木鸡地被露露抱回了房间。
为什么会这样……她对[保安]的推测完全错误?
这个地方关于狗的信息如此密集,狗就是狗,一条正常的狗是不会疯狂屠杀人类和同类的。
难道建立这个怪谈的领主是一条红色危险级的天生恶种?还是它患有狂犬病?
不不不,天生恶种不会对人那么友善,制造出对人无害的宠物犬;
患有狂犬病的狗精神失常,无法制定出清晰明确的规则。
可如果是正常的狗,在面对不安分的肇事者时,不至于残忍到这个地步。
它们帮助同类冷静不外乎三种方法:压制、叼咬和驱逐。
卢琦预想的情况是[保安]将所有人压在身下,最过分也就是咬掉个胳膊咬掉张脸,为什么会全都杀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被杀了?将他们关进这个怪谈的怪物到底在想什么!
它要是想吃人就好好吃掉那些尸体,要是看他们不顺眼就把他们驱逐出去!为什么要这么残暴,为什么要像猫科一样虐杀他们!
等等,驱逐?
卢琦陡然一惊。
压制、叼咬、驱逐……
肇事者没有被“压制”,没有被“叼咬”,排除两者之后,就只剩下了“驱逐”。
一直以来,卢琦都以最悲观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可如果换一个乐观的、侥幸的思路——
在怪谈里死亡,真的就死了吗?
有没有可能,这个怪谈和游戏一样。
游戏死亡即是退出,而在怪谈里死亡,则是退出怪谈、回到现实世界?
固然大部分怪谈小说都将死亡设为不可逆,只要在怪谈里死了,现实世界也会随之消亡。
但小说是小说,何况也不是所有小说的设定都这么消极。
抛开虚拟作品不谈,要真有能一瞬间夺取上百人性命的存在,那早该有新闻报道。
卢琦心跳躁动了起来,身体慢慢回暖。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我安慰,但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心里好受不少。
她恢复了力气,奔去卧室给吕施安的房间打电话。
没有打通。
卢琦握着话筒的手颤抖着,她咬牙定住心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必须立刻将[保安]的消息告诉所有人。
她重新按了号码,打去前台,将酒店的安保机制广播全员,让大家避开屠杀后的楼层。
打完这个电话,卢琦冷汗淋漓地瘫坐在床上。
她平复着情绪,稍稍冷静后,听见开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卢琦猛地起身,心跳如鼓地靠去卧室门边,警惕地向外打量。
当看见进来的是露露后,她瞪大了眼睛,毛骨悚然:“你怎么会在外面!”不是他抱她回房间的么!
露露茫然:“我出去了。”
“什么时候!”
“把你送回来后不久。”露露提起手中的袋子,“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食物上来。”
他给出的回答逻辑通畅,卢琦一个脱力,踉跄坐回了床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于情绪,竟连露露离开了都没有察觉。
她…又陷在情绪了么……
“卢琦。”看了一地残尸,露露倒是面不改色,依旧笑得温和,“你饿了,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