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拿了钱,把钱揣在怀里,回医院的路上,路上没有驴车或者马车可以搭,他是靠着一双脚走到县里的。
等他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从大门进去时,还看到好多人正围着一处地方,他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因此只是在等电梯时,往那里看了一眼就走了。
电梯很快就到了六楼,想到婆婆马上就能做手术了,陈延出电梯的时候脸上还带了抹笑意。
向莞全程都在一旁默默跟着他,看到他开心,她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科室走去,然而等他们到了科室门口的不锈钢椅子上,原本躺在椅子上的婆婆却不见了踪影……
看到窗边围满的人群,陈延却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联想到一开始进医院时围满的人群,他的肩膀渐渐变得僵硬。
他像是疯了一样跑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然而他只是往下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婆婆——”
“婆婆——”
“婆婆!!!!!!”
他喊得声嘶力竭,然而一楼花坛处却只有婆婆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小伙子冷静点。”
“节哀……”
“别冲动。”
陈延用力地挣脱开周围人群的禁锢,朝着反方向跑去,他走到电梯前疯狂地按着向下的按钮。
但是电梯却迟迟不下来,他没有再等,而是冲到楼梯间里飞速向下跑,他看不到的是,在他的身后,向莞也跟着他拼命地往下跑。
等陈延跑到婆婆坠楼的地方时,他一把推开挡住他的人群,拨开人群挤到了婆婆身边。
从六楼摔下来,婆婆的尸体都有些狰狞,陈延却一点也不害怕,而是紧紧地搂着婆婆的身体,想要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婆婆,我们回家——”
“走,小延带你回家。”
先不说一个十岁的小孩怎么抱的起一个成人,婆婆的尸体都有些破碎,他又怎么能把人捞得起来。
他的眼眶通红,眼里却没有眼泪,他没有流泪,周围人群里的人却全部红了眼。
人群里也有个孩子的妈妈,她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声音有些哽咽地劝道:“孩子,你冷静一点。”
陈延却不理她,仍执拗地想要把婆婆从地上抱起来,然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抬不动婆婆一点。
身后,向莞沉默地看着一切,突然就很想抽根烟,她走出人群,看向远方西斜的落日,心情不是一般的沉重。
直到有专人过来处理婆婆的尸体,人群才逐渐散开。
他们要把婆婆的尸体带走,却不让陈延跟过去,留下他一个人呆坐在原地。
人群里有个休假的医生想要和陈延谈心,他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方,也不说话。
刚好有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医生也去搭把手,只留下陈延一个人。
他呆坐在婆婆坠楼的地方,一动也不动,直到有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护士冲过来,她先是问了周围的人,确认陈延就是坠楼患者的家属后,她又红着眼跑向他。
“你婆婆刚好有找过我,拜托我给她的孙子写信。”护士的眼里充满了愧疚,“如果我早点意识到是遗书,可能就没有刚才的悲剧了。”
陈延听完只是机械地抬眼看她,眼里满是血丝:“我婆婆让你写了什么?”
护士把手上的一张A4纸塞给他,又朝他鞠了一躬就走了,附近出了场车祸,她虽然很想留下陪这个孩子说会儿话,但她实在忙得抽不开身。
向莞看着护士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陈延,他小小的手指捏紧了白纸,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成串地滑下。
她坐到陈延身旁,也看向那张承载着婆婆遗言的白纸。
本以为上面会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令人意外的是上面却只有寥寥三行字。
【小延,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婆婆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不想当我们小延的拖油瓶。】
【婆婆爱小延。】
向莞记得老人家不会写字,这三句话应该也是刚才那个护士代笔写的。
握着遗书的陈延失声痛哭,却不敢让泪水沾湿那张白纸,他把白纸仔细地折好,放进棉袄里的夹层。
他抱着那张白纸,还有怀里厚厚一沓的五千块,突然就找不到了活着的意义。
唯一的婆婆也死了。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保安想去刚刚死过人的地方,也没有人发现他躲在这里。
这天晚上,陈延躲在医院的角落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看着其中那颗最闪的星星,突然眼眶又有些湿润。
‘那颗星星那么亮。’
‘会是婆婆吗?’
小小的他躺着看星星,却不知道身旁同样有一个灵魂,正默默地陪着他。
向莞看着身侧偷偷抹眼泪的小鬼,突然就很想见到19岁的陈延,紧紧地抱住他。
想到前世被人群簇拥着的陈瑞霖,他在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
虽然婆婆死了,但是陈延的日子还得过,婆婆跳楼后,他并没有回村里,而是一直偷偷住在医院里。
几天后,陈延用李桃花给他的那五千块,给婆婆办了后事。
城里人虽然流行火化,但是村里人还是讲究落土为安。
那五千他一点也没有给自己留,而是全部给婆婆买了最好的棺材,。
婆婆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有病也没钱治,陈延希望至少棺材,婆婆用的是好的。
路过的牛车嫌晦气不肯拉棺材,陈延也不气馁,而是一个人去附近的垃圾站捡了床破棉被,包在棺材上,自己一个人拉着棺材往村里走。
白天路上车多,他就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拉着婆婆的棺材往村走,天亮他就拖着棺材到路旁的田里睡觉。
从医院到县里,走路只要两个小时,但拖着婆婆的棺材,这条小路陈延却走了一天一夜。
直到这天夜里,他终于拖着婆婆的棺材回到了村里。
但他回到院子里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拿起锄头在院子里翻土,把婆婆的棺材埋在了底下。
他小小一个人,挥锄头翻土时手都磨破了,但他却像是一点也不痛,一滴泪也没流。
直到要把土盖上时,陈延最后看了一眼婆婆,过了很久才把棺盖合上。
等到把土填平,陈延躺在刚刚填平的土上,看着快要亮起的天空,最终闭上了眼睛。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泥土上。
天寒地冻的腊月,他却一点不觉得寒冷,只觉得心脏处彻底空了下来。
陈延的大脑一片空白,却突然想起了在山上初见的大小姐,朝他做自我介绍的一幕。
——“我叫向莞,你叫什么?”
——“妹妹再见!”
陈延不知道自己和李桃花交换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是不后悔的,因为如果没有那五千,他甚至连给婆婆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回到李家村后,陈延一直足不出户,直到一周后,村里有人挨家挨户敲锣打鼓,说是向家大小姐要资助村里所有的孩子上学。
县里下乡的干部敲响了他的门,陈延这才打开了门。
下乡的干部见他瘦得瘦骨嶙峋,吓了一跳,还自费从办公室给他带了点馒头包子啥的。
陈延却没有接受,他听到当初一面之缘的大小姐,要资助村里的孩子念书,却也没有立刻接受。
而是思索了好久,最终和县干部实话实说,他说他不打算念书了,打算直接去隔壁镇上打工挣钱。
从陈延目睹婆婆去世,到他安葬婆婆,再到他足不出户地躺在那张床上,每天只吃点干粮,向莞一直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目睹着一切。
在他说他要辍学时,一旁的她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这一世的陈瑞霖最终会成为思融的总裁,但是听到此刻的他要辍学,她的心脏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
县干部听说他要辍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是新调来的,不太清楚这里村民的情况。
虽然来之前,村长也和他说过这家是贫困户,但是他真没想到这家竟然没有户主,只有个10岁的孩子。
一个孤儿吃不饱穿不暖的,他哪里好意思动员他去念书,但眼看着孩子辍学,重复上一代人的悲剧也不是回事。
因此回到办公室的县干部想了想,决定把他的情况,破例和向家那边说一下。
厉夏走之前,有给他留过联系方式,县干部把陈延的情况和对面说了一遍,厉夏听完让他稍等一下,没过多久他又打了回来,说是大小姐说可以额外资助他的日常开销。
听说向家大小姐愿意资助陈延,县干部也乐开了花,立刻开上小电驴去了陈延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听到大小姐愿意资助他的日常开销,陈延先是有些沉默,接着便朝着县干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