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牛仔外套揭开,抖了抖便搁置在一旁,然后神色自若地坐在那个露出海绵的凳子上。
她虽然出身权贵,却从不糟蹋别人的尊严,虽然内心很嫌弃,但坐在别人的衣服上这种无礼的行为,她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即使是在墙壁漏风的环境里,向莞的坐姿依旧很端正,就好像她不是在毛坯房,而是在西餐厅的雅座之上。
在看到她把自己的外套移开时,陈延第一时间就垂下了眼帘,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向莞环视了一圈,大致猜到她在的这个屋子应该是大厅,她接过他手里的碗,抿了口热水,直到身体有些回温,她又抬眼看向他:“小鬼,你的监护人呢?”
陈延仍低垂着眼,见她问自己话,他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我去叫婆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另一个房间。
他走后,向莞便起身在房间里活动,房间很小,甚至没有向家别墅的厕所大,而且十分破旧,但还算整洁,能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虽然贫穷,却很爱干净。
等了许久小屋那边只传来一阵巨响,那小鬼也没有出来,还以为有什么意外发生,向莞便朝着里屋去了。
没有门,只有一道帘子虚虚地挡着,她用指尖轻轻揭开门帘,却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背躺着榻上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面黄肌瘦,看得出来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农民,脸上都是褶皱却很面善。
老人的一条腿漏在外面,小腿处有个已经腐烂的伤口,一看就不是正常的伤口,倒更像是疾病的前兆。
向莞看着老人的伤口还在沉思,榻上的老人却注意到了倚在门边的她,生怕自己的伤口吓到她,老人下意识想要把腿收进被子里。
“阿延,有客人来了怎么也不和婆婆说一声。”
她想动却被陈延一把摁住腿,他从棉袄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下树叶模样的东西。
那是他今天去摘的草药,也是因为这些草药,他的绿毛才会吓到向莞弄脏了她的鞋。
他把草药放进研钵里,捣烂了敷在婆婆的伤口上:“阿婆,你好点了吗?”
“这孩子,都说了阿婆不疼。”婆婆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无奈。
她虽说不疼,但陈延却清楚地知道她在撒谎。婆婆的伤口愈合不了,只要是阴雨天,就会生疼,尽管她从来不肯承认,但她每天晚上都会因为疼痛而辗转反侧。
陈延知道他们去不起医院,因此只能按照中医书上的方子,采摘一些草药给婆婆敷上。
他不知道那个城里来的大小姐,会不会被婆婆的伤口吓到,但他不想让婆婆因此更加难受。
直到伤口上都敷好了草药,他才用一旁的纱巾帮婆婆包好伤口。
等到一切都做完,他才起身看向向莞的方向,却没想到她刚好也在看他,眼里没有嫌弃更没有厌恶,是很平和的那种眼神。
不知为何,他又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婆婆:“婆婆……”
陈延刚想坦白自己的错误,却被向莞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话茬:“你好,我叫向莞,我们的车子抛锚了,是来借宿一晚的。”
“……”陈延装作冷静,眼里的惊讶却出卖了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让自己赔钱了,但他也不想让婆婆把为数不多的私房钱拿出来,便顺势沉默着。
床上的婆婆看了眼陈延,又看了眼向莞,神色有些意外,却依旧和善慈祥地看着她:“那娃……我给你们腾地方。”
“不用了,我们睡在隔间就可以了。”
“那也行。”
向莞说完就出去了,走的时候还把帘子又放了下来,给祖孙俩空间独处。
她走后,婆婆看着陈延,声音难得有些严肃:“阿延,你老实跟婆婆说,你是不是惹事了?”
陈延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把绿毛把向莞吓到摔到牛粪上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听完婆婆并没有责备他,沉默了一会儿就让他从后面大箱子里,拿一个小匣子给她,陈延听话照做,却看到婆婆从里面掏出了一张五十的纸币递给他:“去赔给人家。”
“阿婆,这是你捡瓶子攒了一年的……要留着看病的。”陈延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却能听出隐约的哭音。
婆婆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慈祥,她抬起她满是老茧的手替他抹了把脸:“男娃是不能哭的,我们小延要坚强一点。”
“……”
陈延紧握着手里的纸币,后悔的念头达到了顶峰,他不应该把绿毛带出去的。
如果他再谨慎一点,就不会有需要赔钱的事情了,婆婆也不需要把她看病的钱拿出来了。
他抱着婆婆,看着家里破的漏风的墙,眼神有些悲哀。
为什么他的婆婆一生向善,把没人要的他养大,却连去县城看病的钱都没有。
‘这就是教书先生讲的命运吗?’
*
等他整理好心情从里屋出来,就看到穿着毛呢裙的向莞正站在夕阳里直视天空,柔和的夕阳光下,她美得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陈延无言地看着她,咽下心里的苦涩,第一次对别人有了好奇,公主也会有烦恼吗?
刚巧向莞回头,两人四目相对,就在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另一个世界的键盘声响起,两人的轨迹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了剧变……
第7章
◎借宿◎
向莞站在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太阳的方向,眼神平和中带了一丝挑衅。
就好像在和命运叫板说:‘你能拿我怎样?’
认识向莞的人或许会觉得,她是个有些淡漠的人。
但熟知她个性的人却会说,她是一个有些桀骜不驯的人,就像是她养在马场的那匹马,龙渊。
她虽然不知道她的重生是怎么一回事,却对自己被安排好的命运感到不甘心,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一种要和命运做抗争的冲动。
以卵击石,不是明智之举。但向莞明知这点,却还是不想就此受人摆布。
夕阳西斜,她看着被夕阳浸染的山头,还在沉思自己往后要如何应对,就感受到身后一道无形的注视。
她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美丽,却写满了痛苦和挣扎的双眼。
看着那个好看的小鬼,向莞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她是有些颜控的,不然上一世也不会选择周承泽做未婚夫。
比起周承泽的硬朗帅气,这个小鬼的长相美得雌雄莫辨,倒是和这个小山沟格格不入。
向莞知道小鬼痛苦的原因,但在已经明知道周承泽的算计后,她这一世并不打算再资助李家村。
破裤子缠腿,她不想和周承泽那个凤凰男有任何瓜葛。
因此小鬼的痛苦,她并不打算介入,至多在明早他们从李家村离开后,给小鬼留几万块作为留宿的谢礼。
她看着陈延:“我的同伴和我走丢了,你可以带我去找他们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也没有求人办事的低姿态,只是一句没什么情绪的问句。
向莞的表情也像是她说出口的语气一样,淡漠如水,却在看到陈延递给她的五十块钱时,不解地看着他。
“婆婆说弄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陈延攥着纸币的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见她迟迟没有接过,肩膀因为无力瞬间跨下来,“是不够吗?”
看着小鬼手上那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向莞沉默半晌才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双鞋是别人送的,不用赔了。”
这话倒也不假,的确是专柜送到向家,让她挑的。
陈延听到这话也没说信或者不信,只是一昧地把钱塞给她,向莞想着临走的时候也会给她们留宿费,也就收下了。
之后,陈延便带着她又去村长家,找王以冬和张叔,向莞记得上一世他们就是在村长家留宿的。
村长家不远,很快就到了,但是和上一世不同,他们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还以为是王以冬和村里人起了争执,向莞下意识皱眉,却在听清漫骂声后停下了脚步。
“李桃花,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克死了你的那个秀才老公,还来勾引我男人。”
“你别血口喷人,谁勾引你男人了?”
“李盛德你说,你为什么给我们的女儿取名李小花?是不是因为李桃花那个狐狸精?”
“……”
人群吵闹,充斥着女人们尖锐的声音,有装模作样劝架的,也有火上浇油不嫌事大的,唯独男人们像是隐身了一样寂静。
看着人群里被揪着头发打的李桃花,向菀的眼里没有幸灾乐祸,更没有对她被揪着头发打的同情,只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对于上一世她的准婆婆,究竟在背后算计了多少,向莞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只有一点很确定,李桃花和周承泽这对母子,她是看一眼也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