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隆隆的响彻夜空,蛇形闪电劈开一条白光,映在陆霁云惨白的脸上。
年初之时晋县的人数与袁天罡此时上报的相差无几,但阿宁对此类账目最为熟悉,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对。对过花名册后才知道,袁天罡的这道上书,竟将前几月已经去世的人都写了进去。
他为何要做这么一份假的文书?
陆霁云不敢心存侥幸,雨势最急的那日他连下三道令,叫龙头闸紧闭,沿岸百姓搬至高处。本以为晋县如上报那般安然无恙,可现下看来他们并未全身而退。
几人策马夜行,踏着淤泥乱雨奔至平陵堰一带。
晋县已至。
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乍起,刺眼的白光扫下,叫一行人看清现状,惊骇难当。
白浪滔天,断壁残垣,浮尸蔽江。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陆霁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话语。
晋县百姓,快要将这条河填满了。
“袁天罡...”
陆霁云双目刺红,一身的怒火被疾雨拍的更加高灼。
“袁天罡呢?晋县的县丞同知呢?!”
远处一对人马匆匆赶来,为首的人见到陆霁云身上的官服,“扑通”一声跪下,恸哭磕头。
“大人...陆大人!这里死了好多人,他们都被水冲跑了!”
......
天光乍现,又被连绵不绝的大雨冲散成冷漠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陆霁云高坐令台,冷眼看着堂下瑟瑟发抖的袁天罡,如同看死鱼一般。
他昨夜冲进来时,袁天罡还在呼呼大睡,陆霁云不明白,城外白骨成片,浮尸百里,这人是如何心安理得的安然处之?
日前他那三道令袁天罡并未遵守,龙头闸没关,沿岸百姓未迁,只找人搬了沙袋堵住岸堤,便觉得这样可以高枕无忧。
晋县县丞当时劝他谨遵上令,袁天罡却嗤之以鼻。
“陆家那个旱鸭子如何懂我们渝州的水势,若真听他的才叫劳民伤财。”
县丞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劝,龙头闸不是他能吩咐人去关掉的,若有差错,与水利相关的怕是要掉脑袋。他只得带着手下的人挨家挨户地劝百姓搬到高处,又暗中传信与通判府。
晋县的县丞为人正直仁义,素得民心,见他这般郑重,不少百姓都整饬行囊,前往县城最高处避难。
但他才劝了几十户,那封传与陆霁云的信便被袁天罡的人截获。
袁天罡那天正巧喝了许多黄汤,他捏着那张纸条,目光阴冷的犹如水蛇,一脚将县丞踢进了汹涌的河中。
等到周边凄厉的哭声响起,他才被吹过来的雨水打的清醒。当处理好这边的事回到府中策划时,下人颤着声音敲门禀报,“大人!平陵堰被水冲破了!”
袁天罡猛然惊醒,他这才想起,龙头闸未落。
沿岸百姓尽遭水漫,他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陆霁云想起那片人江,喉中腥甜一片,他闭上眼,眼皮下在不安地跳动。
“将袁天罡收入大牢,日后发配!”陆霁云冷声道:“把那些...江上的百姓捞起,日后叫亲人认取,入土为安。”
下面人面色沉重,都被这景象震的心下惊痛,领命回身时却听陆霁云问向适才那个在城门大哭的同知,“晋县粮米可还充足。”
“城内积水无法清除,粮仓已被大雨毁至殆尽。”
陆霁云捏了捏眉心,暗骂袁天罡是个心狠歹毒的蠢货。
正发愁之际,却听门外暗卫奔至身边,兴奋道:“陆姑娘带着粮过来了。”
晋县的事传到渝州城的时候,已近寅时。百姓纷纷怒骂袁天罡作孽,又心疼那位遭难的县丞与晋县百姓。
蔺荣睁开眼睛,半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晦暗不明。
“陆鹤卿?”,他侧首,残缺的青面森森獠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道:“此人多智近妖,不可留。”
一只飞虫在灯罩上不断碰撞,像是极为喜爱那摇晃的火光般,又苦于四处碰壁,最后只好奋力飞高,自焰上俯冲而下。
“嘶——”
蔺荣亲眼看着它化成一道缥缈的白烟,笑骂了一句“蠢物”。
底下的人一怔,沉声回道:“陆鹤卿确有大才,但锋芒太盛,实为自毁。侯爷是想如何除掉此人?”
蔺荣摸了摸凹凸不平的青面,半晌,蓦然感慨,“渝州今年的雨,很大。”
.....
薛世子受重伤,正于旧王府内养伤。
景帝震怒,言明一定要查清究竟是谁要在天子脚下行刺藩王之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辽东薛氏这一辈只剩下薛敖,若他真在上京出了事,恐怕薛启要有所动乱。
薛敖那日虽是受了些皮外伤,但伤势并不严重,景帝下令彻查,薛敖暗道这帮所谓的证据都被他抽死在鞭下。
他心中自然清楚这是谁的手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泽州张氏恨他入骨,正欲取他性命。薛敖却恰好趁着此事,藏锋避权。
他来回地详读阿宁信中的逐字逐句,最近一段时日他没有收到阿宁的回信,只能看着手中雪白的纸,以解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