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统统被早先的队员吊起来打。
然后,过不了一个月,他们就会知道沐明实为什么能得到大家的爱戴和尊重,继而他们也会转变态度。
那是他们的姊妹、战友、家人……
*
敌后的游击队不止他们一只,龙陵、腾冲、梁河、盈江、莲山、陇川等地,汉、傣、景颇、傈僳、阿昌等不愿做亡国奴的滇西各族人民,纷纷拿起武器保家卫国,自发组织起大大小小的多支游击队。
周立行这一只,偶尔会遇到其他的游击队,他们会交换一些情报,然后继续分开行进。
因为占领区出现了游击队,日军十分愤怒,他们效仿在其他地方的做法,开始实行扫荡。
滇西不像平原,想要烧光杀光抢光,没有那么容易。
山林天然就是避难所,众多的生灵也提供了众多的食物,只要敬畏神山懂得规则,许多野外部族也是能繁衍生息的。
但那些被发现和游击队有联络的村寨,却时刻都有人牺牲。
周立行等人在一次追击中,退到了一个熟悉的村寨。
那是月光下的泛着银光的凤尾竹,是曾经救过刘愿平一命的傣家少女的寨子,是甜甜地祝福周立行一定要把喜欢的姐姐抢到手的阿月妹妹的家。
然而此时,这里焦土一片,高高的竹楼已经化为灰烬,尸骨隐没在黑灰中,仿佛还在嚎叫着痛苦。
寨子四周都是被野物撕咬残缺的腐烂尸身,整个寨里无人生还。
周立行认不出哪个残破尸身是阿月,他们能看到的女性尸身,都惨不忍睹,没人敢去细想这些女性死前收到过怎样的虐待。
地上还有烧焦的婴儿,皱巴巴地蜷缩成一团,让人不忍去细看。
他沉默地站在曾经的寨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阿月银铃般的笑声。
他不敢想象,如果日本人去到了四川,会不会喜雀姐和孩子也会遭受这样的对待……
他只觉得,自己杀的日本人还是太少了。
后来,周立行也路过了阿涅的村寨,那里更远一些,人员似乎都退往了深山,没有看到许多尸体。
这是周立行难得的慰藉,只要活着,就还能有无限可能。
再后来,越靠近边境,看到的惨剧越多。
许多村寨患上了疫病,活生生地死绝,死到山林里遍布动物的尸体,毒瘴更甚。
他们看到日军用铁皮围住一些小寨,然后扔进去了许多老鼠。
这一只日军不多,他们便从后面包上去杀死了日军,救出寨子里的人,可接下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寨民们都发起了高烧。
整个周立行的队伍也发起高烧,上吐下泻。寻常的药物根本不起用,人员们一个个接着病死。
沐明实用上了缴获来的日军药物,才让这只队伍不至于因疫病而消亡。
然而药物不多,是给病得最重的人用;那些一开始病得似乎不重,突然再发烧抽搐的人,则来不及救回来。
石娃子一直背着寨子里一个五岁多的小女孩前行,他说那小女孩长得像他女儿,对方的父母在逃出来的时候踩中地雷被炸死了,小女孩的腿也被炸断了一只。
这一路走来,大家见过太多的惨剧。日军会把活人放水里煮死,会把逮着的游击队员活生生剥皮,奸杀妇女更是花样百出,甚至会用刺刀割开小女孩的下/体,把婴儿串在刺刀上……
如果丢下这个小女孩,再被日本人追上……石娃子舍不得,便把那女孩背在背上。
然而没过两天,那小女孩病死后,石娃子病倒半天不到,也跟着去了。
他之前应该是低烧着没有讲,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莲妹儿……幺女儿……”
石娃子走的时候是担惊受怕的,他怕日本人去了四川,怕自家的婆娘女儿也遭受这样惨无人道的虐杀……
当时缴获的日军药物已经用完,沐明实甚至来不及找草药,石娃子便走了,那几天,许多人死去。
沐明实自责地大哭一场,差点哭晕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立行这次也中了招,拉肚子拉到出血,好在他得病的时候,日军药物还没有用完,但他依旧元气大伤,不得不杵着拐杖走路。
这些日子沐明实焦头烂额,瘦得宛如枯柴,她是最早病的,撑着命吃了药去照顾别人,差点也死掉。
她咬牙切齿地回答,“细菌病毒战……这些狗日的丧尽天良!他们是战场上杀人还不够,要用疾病把咱们中国人全部绝种呢!”
周立行悚然,他难得地有些结巴,“这怎么办?那些什么菌和毒的,能传多远?”
沐明实抹了一把汗水,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放出去的耗子会传染其他的动物,那些携带病菌的跳蚤会四处蔓延,死亡的尸体也会滋生疫病……”
第76章
杨珺秀这几天都是痴痴傻傻的,颇有些当初周立行在昆明未曾清醒的样子,生活还能自理,就是没法跟人正常交流,嘴里一直念叨的就是要去乐西公路找致松。
杨珺杰小小年纪已经要做工养家,玉闺儿太小不能跟着去,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波折,这下周立行也有些犯了难。
周立行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差根筋,但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就带杨珺秀上路。
他机缘巧合得到这份临时任务,解决了去乐西公路的交通问题,接下来便是要邀约那么一两个合适的人员同行,最好,能有女同志一起。
当年的滇缅公路运输队,许多队里会配备1-2名女队员,女队员们一般承担的是通译和卫生员的职务,同时也会负责清点货物、登记造册等工作。
他当时的车队,因为沐明实带人加入,女队员的数量是比较高的。
现在新中国刚成立,汽车兵并不多,驾驶员更是紧缺人才,女队员更少。
这留下来的几辆车,没有女性。
杨郡杰也不太放心姐姐单独跟一个男人出去走那么远,他见周立行是认真地思考到底该邀请谁一起上路,脑瓜灵活的他,倒是有了想法。
“我这几天看前姐夫留下的书,乐西公路是从峨眉那边过去的……”
“周大哥,你这趟回来,去找过刘愿,哎,是平还是安来着?就跟你一起去修滇缅公路,双腿被砸断的那个英雄?”
杨郡杰听姐姐转述过周立行的故事,他记得事情,却记不太清名字。
“刘愿平是哥哥,妹妹叫刘愿安。”
周立行想起了故人,刘愿安两口子不知是否还在乐山,当初王喜雀办的纺织厂便是在五通桥,还有花烟馆的那些姐妹们……他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未曾去看过。
“他行动不便,应该许久没有出过门了……他的妻子如果愿意一起出门,我想,他应该很想四处看看吧……”
杨郡杰这个想法,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异想天开,纯属于灵光一闪之后的胡说八道。
可周立行却听得恍然,当年刘愿平双腿残疾回到四川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修好的滇缅公路。
若是真的要走这一趟,那不如,从乐山到西昌,再从西昌到会理,会理到昆明,重走一次滇缅线,再走老路去一趟重庆,再回成都。
打定主意,周立行先去寻刘愿安,毕竟他多年未曾和刘家人联系,也不知道他们近况如何。
有派出所赵大石的帮助,很快便找到了住在五通桥的刘愿安夫妇。
已经三十多岁的刘愿安,晃眼一看,宛如年轻时候的刘五嬢。
她后脑勺上挽着圆圆的发髻,插着峨眉刺当发簪,眉眼已经爬上了皱纹。此时的刘愿安,是国营纺织厂中的车间主任。
刘愿安见到周立行,足足愣了快一分钟,才认出这个多年未见的兄弟。
她呀地叫了一声,快步上前,激动不已:
“立行兄弟,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周立行笑了笑,向刘愿安伸出手,“你好,刘愿安同志。”
他看到刘愿安的胸口,有一个党徽。
刘愿安伸出手,两人握手,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纺织厂……抗战后差点没保住,让人抢了去,还威胁我们夫妻必须继续管理,我们倒是可以走,可又放不下你送来的那些姐妹们和其他女工,只能一直憋着气跟那些人斗智斗勇……后来解放了,我们两口子干脆做主,把厂子和其他财产都捐献了……”
周立行点头,他经历几番生死,根本不在意这些身外物:
“好的,可以的,喜雀姐如果还在,一定也是同意的。”
刘愿安张了张嘴,神态更加失落,“抱歉,我们连着三年没有见阿涅来领分红,才派人去找……我们去晚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一阵沉默。
刘愿安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高昂一点,“你要不要,去见见那些姐妹?”
“不用了,新中国了,让过去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吧。她们不看到我更好,不要去想起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