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做工的,我早跑了!!”
“你们不放我离婚,我自个儿找有用的男人!我有什么错!这个才是我丈夫,才是我娃儿的爹,才是我名正言顺的男人!”
“你个烂心烂肺的杂种,我怀着娃儿的时候你咋不闹?现在娃儿生了,我们拿着钱来跟你离婚,你才跑来堂口告状,你算什么东西!”
那被骂的袍哥上前给了女人一巴掌,打得女人鼻血横流,一旁跪地的男人扭动着扑上前,将自己的身体压在女人身上,挡住了袍哥们的拳脚相加。
四周的人,皆在冷眼旁观,好似这袍哥真的有权利可以打杀他名义上的老婆一样。
周立行看不下去,径直站起来,上前一把扯开那袍哥。
邢五爷见状,心觉周立行多半是物伤其类。
啧,那正好,趁此机会,也给周立行一个警醒。
“身为人妻,勾引奸夫,还生下孽子,确实犯了袍哥堂口的忌讳。”
邢五爷一锤定音。
“哎,五爷,娃儿才出生几个月,那是无辜的。我这个人心不坏,娃儿我就要了。只要这奸夫□□死了就行。”
那男人一副得意的样子,嘴里说着漂亮话,眼神却是炫耀的。
周立行的手指头微微蜷缩,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开口。
可是,他确实物伤其类了,他想到了王喜雀。
“五爷,我记得,总堂主说过,奸夫□□也不一定都得死。”
周立行向邢五爷拱手,搬出了方结义的规矩。
“奸夫愿意出钱给苦主新娶一个老婆,或者□□愿出双倍彩礼归还的,只要苦主愿意谅解,就可以打一顿再放人。”
方结义自己一院子女人,不晓得有好些是别个跑了的婆娘。
于是他自己在总堂改了规矩,学了夷区的一些习俗,其中关于奸夫□□的这一条,还是以前黑老鸹给他透露的。
邢五爷没想到周立行竟然知道这个,只能咳嗽两声,顺着话题问过去。
“苦主可愿?”
没想到那袍哥心眼和鸡儿一样小,竟是非置对方二人于死地不可。
“我不愿!当时我买她,才一块银元。给我两块银元?哈!两百银元我也不要,我有儿子了,还需要什么女人!让她死!”
那袍哥神色变得阴狠,他没想到总堂来的人,竟似乎是要包庇这个□□。
“哥老会无论哪个堂口公口,黑十款和红十条,都是要毛了奸夫□□的。”
周立行和那袍哥对视,他比那袍哥还要高一些,心中的不悦已经浮现到了眼中。
“大凉山小凉山,滇东地区,怎么没有?双倍彩礼,别说堂口了,有人作保,家支都能同意离婚!”
那袍哥被周立行盯着,莫名其妙觉得脊背发寒,他错开视线,却坚持道,“那也得苦主同意。”
“我不同意!我只要他们死!”
邢五爷可不是什么善心人,他没那个闲心为这种清清楚楚的事实扯皮,当即拍板:
“按规矩,放河灯。请香,摆酒!”
对“奸夫□□”,按规矩可以“荡扁担”、“沉塘”和“放河灯”。
“荡扁担”是两个人一起吊死在一根杆子上,“沉塘”是两人一起绑上石头赶进池塘里。
前两种都必死无疑,刑纲们会守着等奸夫□□死了,把尸身送去下葬。沉塘的也会去捞出来,确定死绝了,就地掩埋。
而放河灯,则是把奸夫□□的四肢都用钉子钉在门板上,夜里放到河里去,让他们顺水漂流,生死由命。
周立行听邢五爷那边说,心中明白,邢五爷已经是在能力范围内,选了一个稍微有点希望的结局。
而自己想不想救人,有没有本事救人,邢五爷就不管了。
听完邢五爷的决定,那女人也不哭了,依偎在她男人身上,高昂着头颅,一副不屑生死的样子。
那男人也是一脸平静,没有什么愤怒或者不甘,两人就这边被束绑着靠在一起,确实像一对一对真正可以同生共死的恩爱夫妻。
“大姐,你怕死吗?”周立行蹲到被反绑双手按跪在地的女人身边,声音听不出情绪。
那女人从头到尾一直在怒骂前夫,此刻累了,但眼神依旧愤怒,她沙哑着声音,回答道:
“死就死,谁还没个死了!没种的玩意儿才怕死!没种的玩意儿才抢别人家的种!”
围观的袍哥们有些憋不住,一边佩服这婆娘的烈性,一边忍不住偷笑,气得那前夫脸上发青。
周立行盯着那女人怒意尚未燃成灰烬的眼眸,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把这神色代入到王喜雀眼中,瞬间觉得心脏紧缩。
然后他又问那个“奸夫”,“你呢?怕死吗?”
那“奸夫”长得浓眉大眼,高额方颌,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求饶的话,倒算是条汉子,他见周立行年岁小,心中没有太大排斥,便回答道:
“做错事就认,该杀头就杀,没啥大不了的。再说,豆花这么好的婆娘,我这辈子遇到她,死也值了。”
周立行心中的郁气消散了,果真患难见真情,他觉得,这对夫妻还是值得费心的。
于是他点头道,“既然两个都不怕死,那就我亲自动手嘛,行不行啊,五爷?”
说话的时候,他还腼腆地笑了,“我还没往人身上钉过钉子呢,难得有机会,给我练练手嘛。”
邢五爷觉得有趣,他猜到了什么,想了想毕竟是老大的弟弟,黑老鸹的徒弟,便假装啥也不知道。
他挥挥手,回答到:“可以,给你练手。”
那青脸的前夫总算是放下心来,心想新手动手肯定更遭罪,他到时候再找人在下游跟着,要是木板漂上岸,就给翻个面直接淹下去。
是夜,月明星稀。
周立行当晚去了下游的码头,联系好船夫,又回住所,将第二日要用的铁钉,先烧红冷再用白酒消过毒。
第二人,大河边,分堂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开始行刑。
放河灯,是一个及其残忍的刑罚。
周立行作为刑纲,需要亲手把长铁钉,钉穿那两人的身体,钉到木板上,让人动弹不得。
他的手很稳,钉的是虽然穿过皮肉,但不伤血脉和骨骼的地方,那对男女的惨叫和哭泣萦绕在耳边,也未曾撼动他分毫。他把两人钉在了木板上,亲自放入了河水里。
在推离水面的时候,周立行轻声嘱咐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河水滔滔,送走了一对苦命鸳鸯。
*
邢五爷带着手下在新津县没待几天,远在各地的分堂众多,他们还得继续往外走。
周立行那几天没有任何异动,平平稳稳都跟着邢五爷到处打棍子。
直到在离开的前一晚,周立行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孤身一人潜入那男人家中。
他手指沾上蜂蜜,塞给婴儿吸吮,便无声无息地偷走了婴儿。
然后,他在月色下,背着婴儿,疾行二十多公里。去下游的船工家中,把婴儿交给了亲生父母,并留下了了一些钱财。
“前几日迫于无奈,伤了你们,这是歉礼。”
周立行如是说道,“莫要推拒钱财,你们要走得远远的,换个地方,有钱才能落下脚跟,好好生活”。
那对男女抱着孩子下跪磕头,两夫妻哭得情真意切。
“恩公!我孟家柱和乔豆花两口子,一辈子记你的恩情,逢年过节都给你烧香磕头!”
“恩公,好人好报,你一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你积德行善,后人一定能受老天爷照管……”
周立行喜欢乔豆花的祝福,他伸手摸了摸那奶娃儿胖嘟嘟的脸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邢五爷知道周立行肯定是做了什么,但他不问,也不想知道。
只要周立行做得干净,不被人扒到短处,邢五爷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行人,继续往川西方向走。
越往前走,越是发现,这各分堂各种纠纷竟是比总堂的还多。
这些分堂大部分是由一些嗨不下去的小堂口投奔而来,还有一些是黑老鸹的故旧老人交托的。
有的分堂固定人数不多,有比较完整的排位存在,总堂只需派人去的当分堂舵把子,也称分堂主,这一类堂口的纠纷主要是陈年旧怨。
有的分堂则是快散架了,只留了那么几个骨干勉力支撑,排位都凑不齐,这种总堂便只需要派一个管事去,大家别的别说了,先想办法发展自身吧。
这一类堂口,反倒是什么鸡毛蒜皮和流血冲突都有。
邢五爷总是一副懒散不想上工的样子,走到任何一个分堂都是以下几种流程:
犯小错的,有的“挂黑牌”——即把犯错人的姓名和犯的错误白纸黑字写了贴墙上;
有的“开茶钱”——如酒后骂人打人就得请当事人喝茶,或设酒宴道歉,无意冒犯妇女还得去挂红放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