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许黎愣了愣。
长久以来,父子俩的关系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他习惯了和他爸争锋相对,乍然听到他爸说出类似于鼓励的话,竟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江明羧说的帮助他的人,江许黎还是立刻就猜到了。
然后,表情变得颇为不自在。
这场父子两人的赌注,金苒本来可以置身事外,就像她最初来到家里时那个样子,告完状后便躲到一边看热闹,可她这次却变着法帮他补习,送资料,找老师。
虽然每次都说是等价交换,但江许黎明白,她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故意那样说的。
想到女人含笑的眼睛,他别开眼神:“我知道了。”
门口,金苒蹑手蹑脚离开,没有打扰父子俩的相处时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子两人的隔阂由来已久,没办法说消除就消除,可至少此刻,他们都伸出了手,尝试着触碰那冰封已久的温度。
晚间时候,一家三口吃了顿海鲜大餐。
食材是从Z国空运过来的,三文鱼,帝王蟹,北极鳕鱼,深海螯虾。在王厨的鬼斧神刀下变成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美食。
金苒爱吃虾,但不爱剥虾,望着满桌子香喷喷的炭烤鳌虾,她刚做完美甲的手蠢蠢欲动,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忍痛放弃。
她的美甲要五千呢!
这一幕被坐在旁边的江许黎注意到了。
想起他爸说过的话,江许黎默默带上一次性手套,然后一声不吭地把自己面前的虾全部剥了。
别看他不爱吃虾,但剥虾很有一手,很快面前就堆起小山高的虾皮。
他也不说话,直接把剥下来的虾肉往旁边一推,那边,遗憾自己不能享用美食的金苒望着忽然出现的满满的一盘虾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脱口而出:“给我剥的?”
江许黎绷着脸,说:“其实是给我自己剥的。”
金苒噗嗤一笑,果断把东西拉到自己的面前,像只护食的鸟雀似的:“那我不管,现在是我的了。”
她夹起一块吃到嘴里,忽然皱眉:“味道不错,不过好像有点儿奇怪的味道。”
江许黎心下一紧,连忙问:“什么味道?”
“唔,好像是某人关心的味道。”
江许黎:“……”
毫无意外,金苒看到了少年通红的耳尖。她早就发现,这位看似酷酷的高中生,其实有着最柔软的内心,还特别容易脸红。
正想再说点什么逗逗他,盘子里又多出一块完整的虾肉,抬头一看,对面的江明羧淡定地收回手:“我也不爱吃。”
金苒:“?”
怎么回事,自己今天的运气简直太好了吧!
秉持着白送的美食不要白不要,她矜持地笑了笑,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们分担。”
说完这句话,餐桌对面的江明羧的目光并未移开,而是在她吃下那块虾肉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有味道吗?”
味道?什么味道?
金苒被问的有些迷茫。
直到看见江许黎一脸无语表情,她才恍然大悟,于是毫不吝啬夸赞:“嗯,你剥的虾里面也有奇怪的味道。”
江明羧终于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剥虾。
看到这副画面,金苒心里偷偷笑。
没想到当爹的还会和当儿子的争强好胜呢。
无论如何,有两个免费劳力,这顿饭吃得非常顺心,中途金苒还感动地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
配字特别欠打:【今天才知道,原来虾天生就是没有壳的呀~】
没一会儿,徐珍闻着味而来。
【啊???为什么我吃的虾都有壳呀!】
金苒回复徐珍:【大概是我有两位已持证上岗的御用剥虾师(捂嘴笑)】
徐珍:【……莫名被塞一口狗粮】
再看照片中色香味俱佳的海鲜,虽然许多菜品她都没有见过,但想都不想,肯定是什么刚从海里捞出来,用直升机空运而来的新鲜海鲜,这样一比较,买个雪糕都要货比三家的她算什么,算穷人吗?
她忍不住感慨:【真想不到江总私底下居然是宠妻狂魔,哦还有小江同学,妥妥一个宠妈狂魔。】
江许黎回复徐珍:【……】
可惜,两个大人不理会未成年小孩子。
金苒质问好友:【怎么,我不值得宠?】
徐珍:【必须值啊!要是我能够娶到这么优秀又漂亮的老婆,我也宠!】
在好闺蜜眼里,哪怕朋友嫁给天上唯一一朵小仙男,那也绝对是对方高攀!
【哈哈哈哈,对了,江明羧带回来的海鲜还剩下好多,你把地址发我,我给你寄过去一盒】
徐珍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一边感动流泪,一边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地址发过去,唯恐错过闺蜜的投喂。
晚饭期间,江许黎收到班级群通知,要求学生们第二天返校领取成绩单。
得到这个消息的他表演活人微死。
尽管在他爸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过,此刻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金苒便安慰:“你复习得那么用功,肯定会有进步的。”
话虽这样说,江许黎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吃完饭打过招呼后就蔫头耷脑上了三楼。
江明羧留在客厅没动,见金苒放下筷子,他开口邀请:“要不要出去散个步?”
金苒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便爽快答应:“好啊,正好当做消食。”
两人换下衣服出门。
今天的夜晚是个大晴天。
仰头看,万里无云,星辰点点,江家别墅很大,前面有一大片草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两人并肩逛了几圈后,又回到最初的地方,也没有拿坐垫,直接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如今的社会,日复一日烦躁又忙碌的生活中,这样静谧的时刻实在难得,耳边是晚风和蝉脆,不知名的虫子咕咕吱吱的唱着歌,金苒听着听着,眼皮逐渐变得发沉,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身旁突然传来江明羧低沉的嗓音。
“这几年,小黎其实一直想回W市。”
金苒一下子清醒过来。
从别墅出来时,她就察觉到江明羧似乎心事重重,原本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所以哪怕心中再好奇,金苒都没有主动开口。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她,就像原身,就像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江明羧或许猜到了,但从未追根究底,而她同样尊重他的意见。
不过他想说,她也愿意坐下来,充当一个完美的树洞。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金苒慢慢挪动着碎步转了个身,手臂从前面环抱住自己并拢的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做出倾听的姿势。
她就用这副样子望着男人被风模糊的身影,然后问:“但你一直没有答应,是……因为你前妻吗?”
说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提及感情生活,好奇有之,试探也有之,金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心里甚至隐隐担心对方的回答让自己不满意。
尤其在江明羧没有说话,而是垂眸看过来时。
那双眸子沉默又冷静,里面藏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她大概没有发现,自己问话的时候,眼睛里盛着星星在闪烁,只差把八卦写在脸上,但害怕触及旁人伤心处,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江明羧嘴角若有似无的笑。
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彼此,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
半晌,江明羧终于回答:“是,但不全是。”
他从衣兜中摸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就这样夹在手指间,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的清凉。
“我父母去世的早,小时候在几个亲戚家辗转,十岁的时候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他们大概乐见其成,两方的关系就逐渐淡了下来,后来……闹了点儿矛盾,关系就更不好了,他们对我害怕居多。”
害怕,畏惧,同样厌恶,鄙视,恨之入死。
思及此,江明羧神色露出几分嘲讽。
金苒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表情,但她听明白了潜台词:“你怕小黎回去会被欺负?”
“嗯。”
这次,江明羧承认了。
过往不堪回首的一件件事情在喉间翻滚,最后打碎骨头囫囵咽下去。
他没有说的是,在他最初离开W市的那些年,那些人其实已经几次三番拿孩子做筏,如果不是后来出了那些事,他连夜赶回去将孩子带走,说不定那些人真的得逞了。
当然,有保镖在,江明羧并不担心江许黎的安危,而是更担心另外一件事情。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我想拜托你一起走一趟。”
黑暗中,江明羧侧过身,月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落细碎的光斑,声音带着沉哑:“小黎……很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