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笑什么呢?”
许自萍正握着吸螨仪在客厅地毯上来回滑动,抬脸就见男生挨靠沙发,握着手机唇角微勾,还保持了好一会儿。
“刷到了可笑的东西。”迟知雨光速撇嘴,若无其事地回着,旋即趿上拖鞋,拆箱那盒沉重的哑铃。
末了浏览起说明书,将大小不一的岩石灰哑铃5至10磅逐个试用,搞什么,轻成这样。她也太低估他实力,进阶版都是羞辱,只有骨灰级才配跟他相匹好么。
阿姨跟着新鲜,关停风机,惊喜出声:“你买的啊?要在家锻炼了?”
真想马上告诉太太,让她跟着欢喜。
迟知雨不假思索否认:“怎么可能,我的爱慕者寄给我的,”啧一声:“多余。”
许自萍直击重点:“喜欢你的女孩子寄的呀,还有这边地址?那肯定是认识的人吧,阿姨认识吗?”
迟知雨微鲠,放下哑铃:“不小心透露给她了。”
他懒洋洋吩咐阿姨:“帮我拿出来,哑铃按磅重从上至下放就行。”
又在客厅游园般逡巡一周,最后视线定点于电视机墙边:“就摆这吧。”
—
再收到迟知雨的跨时差回复是睡前了,舒栗正聚精会神地提前观摩店家发来的货架组装视频,横幅提示不经意弹出。
Avis:小意思。
舒栗不明其意:什么?
Avis:你的砖头。
舒栗笑一下:白天不是差点把胳膊折了?
Avis:白天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发力点不对。
舒栗双目眨动两下:你用词还挺专业,以前不会真健过身吧?
男生的回旋镖依然快狠准:嗯,60.0配速马拉松,举重器械都是筷子两头串青豆。
他的叙述太有画面感,舒栗笑容不禁变大,揉揉鼻子,调侃:噢,很遗憾错过从前的你。
她又想到吹风机,需要确认是否完好,继续打字:对了……
见对方正在输入,她暂停敲打键盘的拇指;而那一端跟着没了动静。
舒栗删掉“对了”二字,换成:你先说。
白头后幽幽冒出五字:我无话可说。
舒栗习以为常:我有。吹风机没问题吧?
Avis:还没拆。
他一秒撤回,重新作答:还没空拆。
服了他了。
舒栗:你有空用下,我要确认收货。
Avis:哦。
—
为什么,迟知雨大感困惑,他明明下意识想回“没关系,还会继续错过今后的我”,都快打完了,可当她停止的那一瞬,就电光火石的几秒间隙,他鬼使神差地删光了这句话,也让所有表态归零。
冲完澡后,迟知雨心不在焉地吹着头毛——新吹风机使用感尚可,无功无过。
但风没有荡走他的疑虑,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决定将其归咎于昨日分别前的说辞,他对“做恶人”一事并不擅长。
从幼年到青春期再到漂洋过海,或为皮囊,或为家境,思慕和追求他的异性源源不断,即使没有恋爱的心思,排斥亲昵的往来,他也没有当面讽损过别人的喜欢。
他讲不出冷硬的,尖刻的,涵养全无的话语。
尤其是对女生。
舒栗是女生,对吧。
所以他的犹豫不决,心慈手软,全都情有可原。
树皮炮制一番也会变成弱不禁风的砂纸,他不能因为纸上写着让他不舒服的内容,就随意用小刀划拉,用笔尖刺穿,把它丢入粉碎机。
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如实告知吹风机机身无损,性能齐全:吹风机没问题。
—
舒栗早上醒来才看到这条消息,她忙得脚不点地,无暇夜聊太久,到点必须睡觉充能。
她回个OK,钱货两讫,如释重负。然后火速喝完老妈煮制的胡辣汤,赶到车库小区外丰巢柜取网购的工具箱,又提上它去库房。
一切有条不紊。
货架纸箱被物流小哥粗鲁地堆积在门前,舒栗挨个挪开它们,打开门扇,又一一拖进来。
用钥匙扣上的小刀划开胶带时,昨天偶遇的姐姐又来跟她问早:“今天又这么早啊?”
舒栗笑回:“是啊,要装东西。”
“可惜我要去上班,帮不上忙,要不我喊我爸下来帮你一起?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仅有一面之缘,她乐于助人到舒栗很不好意思,狂摆手:“真不用,这个安装起来很简单。”
她又奇怪:“你怎么周日还要上班?”
那姐姐无奈呵气:“我在教培上班,休息日反而最忙。”
舒栗掸掸手,找到共同话题:“那我们还算半个同行了。”
姐姐挑眉:“你也是老师?”
舒栗说:“以前是。”
姐姐心有灵犀:“果然,当老师的最终归宿都是要么出家,要么跑路。”
舒栗哈哈干笑两声:“哪有,是我做不来,能坚持下去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而姐姐终于主动跟她交换微信,并自报姓名:“我叫童满,你呢。”
“舒栗。”舒栗忙用湿巾擦净双手,扫描她二维码:“你给我备注栗子就行。”
“栗子……”她喃喃键字并重复:“后来怎么不当了?”
舒栗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又弯起淡笑:“遇到了一点事。”
教职困境大同小异,童满能猜出大略,不再追问,笑说再见,也祝她财源广进。
舒栗:“承你吉言。”
百灵鸟一样的女人一走,车库旷寂下来,舒栗长吁一口气,接着屈身拆箱取板材,她铺开报纸大小的说明书,将它抹平,又把螺丝螺母小心倒出,分门别类,用竖纸板作屏风隔档,以防它们滚至别处。
底层采光欠佳,日光只被放入拮据的一小块,与前阵子在云庭的处境大相径庭。
说不羡慕迟知雨是假;
她羡慕他登高望远,长林丰草,水域辽阔,有良多选择,不像她要摸石头蹚河,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也不需要羡慕;
她的石头
不是阻碍,而是正念,它们会串成逐渐明晰的路,在这样的水道上,她绝对比他跑得更快。
第19章 第十九颗板栗小狗不会说话
货架安装起来的确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就是重复步骤的过程有些繁琐和单一,舒栗坐在小马扎上,聚精会神地拧螺丝到午后,天气渐暖,人也有些昏胀,于是她靠到墙边打了会盹。
傍晚关门前,墙边已竖起一张纯白的置物架,孔眼对齐,四平八稳。
舒栗抿笑看一眼,只等未来某日将它填实。
她抄兜走到镜湖,这个时段的苏堤多得是观赏夕阳的人,或土著,或游客,日与夜的交接像场免费盛大的婚礼,无须随礼,但往来的人都能以不同形式留念。舒栗停在湖边,双手蜷成圆,送到眼前当望远镜,也将落日圈养在里面,为辛劳的一天加冕。
选这里真是选对了。
这一感叹持续到回家。望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舒栗才想起下午收到老妈微信,说今日休息,要带着老爸上阵夫妻兵,不把昨天输掉的钱赢回来绝不回家。
舒栗苦笑一下,翻找出橱柜高处的辛拉面,又从冰箱里掏出两颗土鸡蛋和生菜叶,一通娴熟地洗切烹煮,她端着卖相极佳的煮拉面上桌。
而后将房内手机支架取来,找出一部b站日剧当电子榨菜,她不慌不忙地嗦着面条,享受难能可贵的孤独与闲惬。
但孑然的处境不是人人都能消受,迟知雨恰恰相反。
阿姨不住家,洗好碗筷便回去自租的小屋。小狗见屋里没了响动,就匍匐到墙角啃咬牙胶,自己跟自己玩。迟知雨坐在沙发上,不时被它略为恶心的口水声吸引目光,但奇怪的是,他对安静的感知变大了。
安静被加了膨化剂,他如往常咽下,却被撑得并不舒适。
胃隐隐作痛。
他没有开筒灯,沙发边仅剩一盏落地摇臂灯用于照明,小圈昏昧的黄光像倒扣的三角瓶,将他困在里面。
他打算给Nio发消息约开黑,但美国这会儿才早上九点多,他肯定不是睡觉就是上课。
迟润青更是免提,主动找她聊天不如捅一刀自己。
他的社交圈如此窄小吗?
与其说狭窄,倒不如说是难有真心朋友。放眼过去,无论是姐姐,还是自己,大家都是同张台球桌上的彩球,相互靠拢,相互撞击,只为在人际的竞技中多博一些积分。
他是疏于动弹的一枚。
也是这样不由衷的高频触碰,导致他愈发边缘化,最后掉入深不见底的洞袋。
那个瞬间,迟知雨非常安逸。
远离战局意味着自由,但洞袋依然悬挂在球台的边角。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名利场,选择成为场上弃子势必付出代价。
所以,在哥大的第二年,除了行尸走肉般上课,赶due,写essay,敷衍小组作业,完成每场考试,他杜绝任何社交。朋友唤他外出,他闭门谢客,连同公寓上下楼的姐姐都过得宛若异地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