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公子似他这般年纪,多已娶妻,甚或妻妾成群,子嗣绕膝,最不济与通房也是行过鱼水之欢的,偏只剩一个他。他十几岁上,确曾倾慕过号称京城首艳的袁月仙,可他向来知深浅,自打晓得袁姑娘早被定为太子妃,便渐渐撤回了那丝乱念。
袁月仙确是绝色,少有能出其右者,且他克己复礼,谨言慎行,自此心沉如水,却不想如今又遇见个蛮境娇儿,乱了心神。
莫说二弟与她结识在先,便是没有这茬,南北两王也无可能联姻,毕竟当年扶光公主爱得那般张扬,也未等来赐婚。
文山,是大齐一块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的肉骨头。
可那娇娇的文山郡主又有何错?要背井离乡、远离父兄,过无人看护的日子……
云苓并不知世子在里面一时思绪纷纷,只觉他进去太久,一点动静也无,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不放心地去看,便见男人沉在浴桶,头仰在桶沿上,阖目一动不动。
湢浴灯光比外间略暗,烛火映着男人那张沉静俊颜,为其铺了一层昏黄柔光,更显平和温润,云苓看得有些痴了。都说二公子玉颜无双,云苓却觉得鬼将军过于冷硬了些,倒是大公子这副朗月之姿,实时叫她心颤。
她轻轻探手去试水,视线虚偏着不大敢往里看,感觉到水温已有些凉,才起身去拿巾帕,想喊他出来擦干。
他必是往水里钻过,整个头脸都是湿的。云苓把巾帕覆在他头上,还未着力擦拭,便见男人忽地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似熏似醉,又似没有醒透,他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意味不明。
她红唇微动,想喊一声世子,竟哑涩着没有发出声来,见他缓缓眨了下眼,似星子坠于幽潭,又泛起幽光,似召引又似蛊惑,她朝他轻轻靠过去。
严瑢半寐半醒间,便见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灯火映得她有些朦朦,似还带着些羞怯,一双水眸望着他欲语还休,接着便见这张小脸一点点放大,他似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偏过头去!
云苓先是一愣,继而眼中开始不受控地漫出水雾。
严瑢自是看不到,只喉结滚了滚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他声音并不大,也不厉,甚至算得上柔和,却让云苓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不敢有所表现,隐忍着将巾帕搭在桶壁,轻声退了出去。
严瑢又在水里坐了会儿,这才起身,拿帕子囫囵揩了几下,拾起云苓一早为其备好的寝衣穿上,踏出门去。
她已为他铺好床,熏了安神香,压暗了灯火,一切都为他准备的妥妥当当。
他在榻前站了一会儿,朝着连通的隔间而去。
云苓伏在榻上哭得无声,一颗心似被人抓在手里挼过,酸涩疼痛,可是拿不回来。脸埋在被子中哭了一会儿,突然便听到一个叫她心颤的声音:“不哭了好么?是我不好。”
她猛地起身,泪眼婆娑地望向榻前站着的男人,不晓得他是何时进来的。她这副样子,真是太丢人了!
“世子,我……”
她一时羞窘,竟只能垂下头去,连解释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只大手捏着帕子递到了她眼前,开口温柔:“你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姑娘,是我不能误你。你且想想,是愿回我母亲身边,亦或是寻一门好亲事,都可以,想好了告诉我,我去同母亲说。”
她本欲接帕子的手顿住。
这便是温润如玉的大公子,拒绝都是和风细雨,可她的心怎么那么痛啊?
云苓垂着头,羞愤之下,想要出府的话几欲脱口而出,可到嘴边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微颤着手接过了帕子,未敢抬眸,只强自镇定道:“奴婢晓得了,时候不早,世子早去歇息吧。”
第58章
康王李茂的生母虞妃,是皇帝李琞登基后的良人,娘家势弱,无甚重臣要戚。她怀孕后因有先皇后护着,才得以生下李茂,晋为美人。虞美人带着儿子谨小慎微地苟于一隅,很无存在感,因儿子封王才又晋为妃。虞妃生辰低调,陛下和皇后赐了礼,后宫才多了几个人往她那走动。
梅爻在内宴上曾见过虞妃,只是未曾说上话。印象中这位娘娘容姿算不得出色,但和善耐看,见人总是笑眯眯,天然易生出亲近感来。
虞妃的柔福宫较偏僻,也不大,原本还住了位良人,意外死了,便只有她一个主子,及至封妃才又往宫中填派了些人手伺候,算是旺了些人气。
梅爻和虞晚到时,见几个小宫娥正在抓一只鹦鹉,那鸟儿青羽赤喙生得漂亮,飞飞停停,也不飞高,好似通灵似的逗几个小宫娥玩儿,几个姑娘累得鼻尖冒汗也未得手。
虞晚笑道:“哪里来的鸟儿,倒是机灵!”
小婢子答道:“太后赏赐的。之前养在太后的小园子里散惯了,咱们这里地方小,娘娘又不想用笼子一直拘着它,便时不时让它出来飞一会儿,可不留神就会飞别人宫里去,是以还要人看着再抓回来。”
说话间正殿门口站出个锦衣华服的妇人,眉目柔和,一身慈爱。虞晚欢快地喊着姑母,梅爻跟着见礼,虞妃迎出几步拉起梅爻的手,含笑打量道:“上回远远见了郡主,便觉似见了天仙一般,眼下这天仙便站在我眼前,真是瑰姿艳逸,明艳灼人!”
梅爻听惯了这种赞美之辞,也不矜持,道了谢,又命人递上贺礼,颇多金饰、玉器,还有些南境特有的药参补物及绣品,恭谦道:“具是些俗物,还望娘娘不要嫌弃,臣女谨祝娘娘生辰吉乐,岁岁长安!”
虞晚在旁看得咂舌,她这姑妈前半生日子过得清简,这礼单诚意满满了。
一道和煦的声音传来:“怎的又在抓鸟?”
康王李茂踏入宫门,身后跟着个锦衣侍卫。许是今日为母庆生,他的装扮不似平时那般素,梅爻见他一身玉色华服缀着绛红绣边及饰物,倒是衬得整个人红润明艳了许多。
李茂给身后锦衣侍卫递个眼神,从容道:“你去。”
那侍卫领命轻身而出,几个腾转便将那累惨宫娥的鸟儿抓在了手中。小宫娥忙不迭拎来笼子,却听李茂道:“取剪刀来!”
虞妃一愣,刚要开口,便听李茂又补充:“母妃,这鸟非是自小养的,性子野,还是要管训一下,若一味纵着,难免累人累己。”
说着接过婢子拿来的剪刀,将鹦鹉的飞羽一根根剪了五六根才罢。虞妃看着长羽落地,眉头微蹙,顿了顿才又转向梅爻和虞晚,引着两人进殿。
说了几句闲话,梅爻本欲告辞,留他们亲近之人叙情贺寿,却被虞妃热情留饭,推辞间便见李茂踱进门来,笑吟吟道:“我母妃这里冷清惯了,平日少有人来,今日郡主光临,母亲少见的开心,郡主便不要推辞了吧!”
梅爻见李茂眼中带着恳意,清冷面庞温润许多,那日南苑山中他献袍遮糗、关切注视的一幕又在她脑中浮现出来。虞晚也在旁挽留,梅姐姐长梅姐姐短地撒娇。梅爻只好朝虞妃道了声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虞妃不停给梅爻让菜,具是梅爻爱吃的,几次之后梅爻不免疑惑。
李茂笑道:“郡主有所不知,你虽是头回来,我母妃对你却已喜欢多时。她一直嫌弃生了我这难养的儿,自内宴见过郡主,便长叹无福得女如此!得知郡主今日登门,她便早将内宴上郡主所好安排了下去。”
虞妃竟如此有心,连她吃喝都记得清楚。她立时起身致意:“臣女得娘娘如此厚爱,既感且惶,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直言不讳,倒叫虞妃有些不好意思,瞪了儿子一眼道:“你别管他乱说!我见你乖巧伶俐,心下喜欢,却也没旁的心思,你来我这里便如晚儿来此一般,不必客气!”
热热闹闹吃完饭,又点茶稍叙梅爻才告辞。
李茂亲自将人送出宫,路上由衷道:“母妃生辰,让郡主破费了!”
“殿下客气,不过是些俗礼而已。”顿了顿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为我解惑?”
“郡主请讲。”
“花溪隐别院的事……殿下恰好赶到,是巧合么?”
李茂无声一笑,“怎么虞晚没有跟你说么?”
“说什么?”
她并未问虞晚,此事若是巧合便无所谓,若不是,她更想问他。
“晚儿无意间撞见昭华和她的护卫,他们提到了你,可晚儿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便寻了我来。我是个闲散王爷,不用为争猎功费神,事又涉及郡主,便派人留意,跟了过去,幸而郡主无大碍。”
“原来如此。”梅爻郑重施礼,“多谢殿下相救!”
却听李茂道:“倒不知李姌因何朝你使性子?”
这,是好讲的么?
她低低委屈道:“我来京一贯谨慎,不敢得罪哪位贵人,实不知何事上得罪了昭华郡主,思来想去,也只有春宴那次的误会……”
春宴的事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刻意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