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雅凝眉,开始认真思考佟贵妃的问题。
“娘娘,所谓人善被人欺,也许就是因为贞妃过于良善,所以只能如此下场。”
乌雅氏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佟贵妃错愕了一瞬,继而流露出心心相惜的欣慰。
“没想到…”佟贵妃的语气顿了顿,又低低的呢喃道:“你竟最懂我。”
“啊?娘娘您方才说什么?没想到什么?娘娘恕罪,奴才方才没听清。”
吴雅方才听到佟贵妃低声嘟囔了一句话,可声音却极低极轻,她压根就听不清。
“没什么,本宫方才说内务府送来的后宫账目很烦,明儿开始,你就帮着本宫一块梳理校对。”
“娘娘您还是饶了奴才吧,奴才…”
“不准藏拙,再啰嗦滚去慎行司领三十下掌帼!本宫不养废物,更不养装腔作势的虚伪之徒。”
“奴才遵命,奴才今后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就看你表现,本宫很期待。”
“是…”吴雅总觉得佟贵妃身上,有一种与身俱来的高门主母颐指气使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忤逆。
第二天一早,佟贵妃就揉着眉心,将堆满书桌的账本推到了吴雅面前。
吴雅只看了半本账目,就觉得眼冒金星。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这酷刑,不得不作弊,给贵妃推荐了后世简洁明了的四脚记账法。
四脚账法清晰记录来账和去账两笔数据,秉承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的原则,从而取代传统繁复,账本杂乱无章的三脚记账法。
原本各宫送来的烂账最少都需盘点两个月,在吴雅的梳理下,三四日就整理的条理清晰,还意外的揪出了不少后宫蛀虫。
“娘娘,眼下朝廷正在打战,奴才建议娘娘揪出一两个最大的蛀虫严惩不贷,杀鸡儆猴。”彩星殷勤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本宫自有主张。”
彩星瞧出娘娘并未采纳她的意见,于是又悻悻的拿着一本账册捧到了娘娘面前。
“娘娘,今年的螺子黛总共才进贡九斛之多,压根不够分。”
“依照奴才的拙见,太皇太后宫里少说要两斛,太后也得需分得两斛,娘娘好歹自己留两斛,剩下的三斛,再分别赐一斛给有孕的宜嫔和那拉贵人,还有年头才诞育三阿哥的荣嫔也少不得赐下一斛,以示皇恩浩荡。”
佟贵妃略微沉吟,忽而将目光投向正在削苹果的乌雅氏。
“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分配这些螺子黛?”
吴雅只镇定从容的笑了笑:“奴才也觉得彩星姐姐的意见极为妥当。”
“哦,彩星,你去内务府将本宫除夕宫宴要穿的吉服取回来,再亲自将螺子黛都领回来,本宫自有安排。”
彩星听到娘娘采纳了她的意见,心中窃喜,转身就欢欢喜喜离开了殿内。
待到彩星离开之后,佟贵妃将切好的苹果递了一瓣给不骄不躁的乌雅氏。
“现在只有你我主仆二人说体己话,本宫想听听你的主意。”
吴雅曲膝用双手接过佟贵妃赏赐的苹果,定了定神,这才幽幽开口。
“娘娘,奴才方才扫了一眼账册问题最大的几个宫室,旁的不说,咸福宫格格虽然是最大的蛀虫,但动不得。”
佟贵妃嘴角的笑意更甚,装作漫不经心道:“你说说为何动不得?”
“只因咸福宫格格姓博尔济吉特氏,前些时日,万岁爷才将犯错的储秀宫博尔济吉特格格逐回科尔沁,这位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紧接着就入宫承宠。”
“如今她更是后宫唯一的科尔沁血统的格格,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毕竟她的姓氏特别,已替她脸上贴了金。”
“嫔妃们入宫前都是锦衣玉食的名门贵女,她们入宫不是来吃苦的。”
“咱若因为她们多拿了些米面粮油和布匹,就打了她们的脸面,那又何尝不是打她们在朝堂上父兄的脸面?”
“奴才听闻这些账目娘娘梳理好之后,还需呈送给太皇太后过目,娘娘不妨不做处理,只将有问题的账目用红字批注了,相信太皇太后目光如炬,自会知道娘娘的苦心。”
“嗯,就按你说的来办,对了,孝昭皇后是不是在你面前嚼过舌根,说昔年是本宫戕害了入宫待年的慧妃?”
“惠妃?惠妃还健在,为何…哦,娘娘您说的是慧妃博尔济吉特氏。”
吴雅恍然大悟。
此慧妃并不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如今的惠嫔那拉氏。
佟贵妃口中的慧妃,是早年间入宫待年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是三等台吉博尔济吉特·阿郁锡之女。
康熙三年,年幼的博尔济吉特氏入宫待年,只是后来败给了赫舍里氏。
之后在康熙八年,博尔济吉特氏正式入宫为格格,但却在康熙九年四月就薨了,被追封为慧妃。
吴雅心中骇然,不知为何佟贵妃忽然提及慧妃,她记得孝昭皇后曾经说过,慧妃不是她害的。
既然皇后不是杀害慧非的真凶,那么……
吴雅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强装镇定:“奴才从不曾听皇后说过此事,皇后只说慧妃之死,与她无关。”
“不可能!不是她还有谁!”此时佟贵妃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荒谬。
“娘娘,人都趋利避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在慧妃之死获利最大,那就是谁。”
吴雅不慌不忙,将放温热的花茶捧到了佟贵妃面前。
“是赫舍里氏!”佟贵妃震惊的捂着嘴角,真没想到赫舍里氏看着温婉娴静,内里竟如此阴险狡诈。
吴雅眼中并无震惊之色,她反而觉得赫舍里皇后并不是真凶,因为立后这件事获利最大的是皇帝。
毕竟皇帝似乎并不喜欢蒙军旗的女子,甚至刻意在排斥,他工于心计,怎么可能乖乖的让慧妃得到皇后之位。
慧妃身后是草原的势力,钮祜禄氏身后是顾命大臣鳌拜和遏必隆,赫舍里氏身后是顾命大臣索尼。
用慧妃之死,就能彻底离间和平衡草原和顾命三大臣,不让他们沆瀣一气。
用后座,又能离间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和佟佳氏,让对方互相猜忌牵制多年。
如此高明的手段,不正是喜欢权衡的帝王之术吗?
“你觉得谁是真凶?”佟贵妃再次将目光放在乌雅氏这个聪明绝顶的奴才身上。
“奴才真不知。”
“嗯,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人死灯灭,都翻篇了。”
佟贵妃莞尔一笑:“一切就照你说的办,本宫寻思着螺子黛分别分给太皇太后六斛,分给太后三斛,以敬孝道,如此后宫那些嫔妃一个都没得到,如此也不会眼红。”
“你觉得本宫的主意如何?”
“娘娘,奴才听闻螺子黛一斛就价值千金,眼下前方战事吃紧,不如只给太皇太后两斛,太后分一斛。”
“剩下的六斛,娘娘可再添置些娘娘私库里的嫁妆体己之物,举办一个拍卖会,广邀京中名门贵族和富户绅贾之流竞购。”
“届时,娘娘再将拍卖所得,留一部分设宴款待将士的家眷,其余的都充作军饷,让后宫也为了战事尽一份绵薄之力,岂不美哉?”
佟贵妃此时被乌雅氏一番话惊的站起身来,满眼喜色的盯着她。
“此计甚好,立即伺候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亲自禀报给太皇太后与皇上定夺。”
“是。”吴雅搀扶着佟贵妃坐在了梳妆台前。
待伺候贵妃梳妆更衣之后,彩星恰好回来,因为要去慈宁宫,吴雅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就怕遇到太后,又免不了吃挂落儿。
佟贵妃倒是个贴心的主子,竟没提让她一道前去。
临近午膳之时,慈宁宫赏赐的礼物先于佟贵妃抵达,一水儿的摆满了正殿内。
彩星派人来说娘娘被留在了慈宁宫用膳。
吴雅让人将准备好的膳食撤下去,趁着天气晴朗,她又让小宫女将佟贵妃的褥子拿到廊下晾晒。
直到晚膳之时,佟贵妃才满眼喜色的回来,一回来就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赏赐了承乾宫上下。
吴雅一打听才知道,太后晋了佟贵妃的位份。
打从今儿起,佟贵妃就是皇贵妃了,待到产下小皇子之后,择吉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吴雅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掉落在地,似乎历史正朝着未可知的方向发展,她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她记得历史上佟贵妃在康熙二十年十二月,才会被晋封为皇贵妃,如今却提前了四年!
皇贵妃同时也宣布了一件让吴雅更加不安的消息:即日起,乌雅氏正式为承乾宫掌事大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