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打开,季沐子突然觉得她非但过去做小妹妹时不称职,现在做起女朋友同样称职不到哪里去,泪眼朦胧的美目凝在沈羡之身上,樱唇扁得发颤。
“他明明每天都在煎熬,我却只觉得他在自己和自己较劲,都没站在他的立场思考过,如果他主观上随随便便就能克服,怎么可能一直自我折磨?”
“还有刚刚……”
说着说着,季沐子哽咽得说不出话了,男人昏睡中依然微蹙的俊隽眉目映在她眸中,让她想起了适才重重“摔”他那一下。
他人在医院里,医生和贺云昇就守在近旁,这种情况还会允许他抽烟,只意味着抽烟之于当时的他而言,是对他造成伤害最小的事情。
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他都一定特别难受。
不然也不会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要用和她亲密的方式,去在她身上寻求一份只有她能给予他的安全感。
可是她都干了什么?
她想说的话真的有那么急吗?
为什么就不能等他亲完,笃定她才没有变心,也不会离开之后再说呢?
沈羡之数日没有进食,出于人身安全的考量,医生打给他的镇定剂势必会小心地控制剂量,因此并不会让他睡太久。
他醒来时还是凌晨,枕边伏着那个他只恨自己没有福气来好好呵护一辈子的姑娘。
正屈着纤软指节小心翼翼地挂着他的指尖,将睡未睡的俏丽脸蛋上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泪痕。
叫他只侧目看了一眼,那颗本就纠结万分的心,就动摇得一塌糊涂。
她一看就是守了好久,守到实在挨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病床旁浅眠过去。
沈羡之舍不得叫醒她,无奈被那针镇定剂打晕前他才抽过烟,这会儿幽幽转醒,喉咙里实在涩得厉害,他再怎么努力去压,依旧不受控制地溢出几声咳。
他仍然没什么力气,压抑咳声几乎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待季沐子被动静吵醒,泛红的眼底便照见了男人艰难起伏的嶙峋胸膛。
意识到还是惊扰了她,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抽走那只与她十指相勾的手,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握得更紧,轻轻摩挲后奉若珍宝似的擎在自己额前。
男人的掌背冷玉般凄清寒凉,少女的体温却熨帖着恍若春阳的暖意。
这一刻一切已经无需多言,关于她到底有没有变心,静谧的凌晨病房中,她用二人渐渐重合的心跳声给了他答案。
“对不……”
“对不起。”
最后到底是他慢了一步,这声道歉明明是由他先开口,却因他喉咙干哑发声艰涩,而先落结在了她温软清灵的尾音上。
沈羡之淡到没有血色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心中五味陈杂的情绪涌至棕褐色的眼底,让他怯懦地半敛浓长鸦睫,试图闪避她盈盈视来的视线。
“贺云昇告诉了你一些事情,对吗?”
他是何等敏锐的人,心知肚明既然已经在她面前失控到了需要注射镇定剂的程度,有些东西,就注定是瞒不住了。
季沐子握着他的手下移到唇边,和着清甜的呼吸,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轻烙在上面。
“嗯,贺总同我说了,五年前我之所以没能等到你,是因为你经历了一段特别艰难的时光。”
沈羡之更加不敢看她,哪怕他清楚贺云昇有分寸,至多将话说到他遭奸人所害就会点到为止,并不会毫无保留地道出他和沈家的恩怨血仇。
但纵使只有这些,在他原本的打算中,也是要等到他死透了,才会叫她知情。
他无法否认,半推半就将这份感情维持越久,他那见不得人的私心和潜滋暗长的占有欲也就越与日俱增。
以至现在只是想象一下她或许另外有了喜欢之人的可能,无论那人配与不配,他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甘和嫉恨。
恨到妒火燃至眼中,情绪就会像今日这般,完全不受控地吞噬掉他的全部理智。
只是他虽然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却十分清楚这样做不对。
所以他才不希望将这些过往作为筹码,用卖惨的方式去博取她的同情,把她曾寄托在他身上的纯粹慕恋,变为绑架她对他死心塌地的人性约束。
她是那么好的女孩儿,不该因为怜惜他那些自作自受的苦难,而错失掉真正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良人。
况且他也藏着那么点不自量力的野望,好歹被她暗恋了五年,又做了她的初恋对象,他希望她以后无论走得多远,心中也始终能为他保留一个角落。
在那里,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可以为她达成一切的沈哥哥,而不是一个步步都错,最终害人害己,活该自作自受,却凡事皆要连累她照顾迁就的废人。
思绪落到此处,沈羡之清隽的眉心折出深痕。
因为季沐子抱着他的手亲够了,就再自然不过地拿起床边桌上的保温壶,倒出一杯刚好温热的梨汁,喂至他浅白的薄唇边。
他不希望她为他费心,事实却是他这会儿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
全靠她将玉臂垫到他颈下,他才堪堪半撑起身体,中间更是缓了几次,总算艰难喝完了这杯润喉止咳的梨汁。
然而不待他用刚润好的喉咙说出什么*丧气话,她就紧接着凑过来,仗着他无力抵抗,就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角的位置落下一记啄吻。
沈羡之本就紧蹙的眉尖更皱死几分,从季沐子的角度望去,倒显得他那张矜冷如寒玉神塑的俊美面容多了些许人间烟火的生气。
季沐子纤白的指尖托着漂亮脸蛋,故意逗他道。
“我展现一下我道歉的诚意嘛,我是你女朋友,你刚才想亲我,结果我不但没给你亲,还把你推摔了,是我不对,所以不仅要道歉,亲这一下也得赔给你。”
沈羡之的唇角尚余一抹她独有的白桃气息,和他刚刚喝过的梨汁味道融在一起,不觉间,就将他化进了她的温柔乡里。
“你和我道歉,就是因为没让我亲?”
季沐子水色潋滟的瞳仁转了转,确定他的情绪平稳,好像也没有那么消沉了,便将问题抛回去:“那你和我道歉,又是因为什么?”
“我不该误会你喜欢别人,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仍是恋人关系,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了,我相信你会像我们曾经约好的那样,如实对我说。”
沈羡之深邃的眼眸暗下一度,难得坦诚地答。
“只要你没开口,我就不该去质疑你给予给我的感情。”
梨汁喂了,吻也补了,季沐子如今又坐回了他的病床边。
听闻他所言,她重新拾起男人冷白修长的玉指,这次换了十指相扣的姿势,扣实了,才一并放于自己膝上,短暂沉默后轻轻摇头。
“不怀疑是对的,但给予这个词不对,我最喜欢沈哥哥,从来不觉得做你女朋友有哪里委屈,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我心中最好的人。”
她说这话时的眸光极清透,将真诚的态度昭显无疑。
沈羡之分明玉质的腕骨动了动,终于鼓起勇气向她望去:“如果离开我,你可能很快就会遇上更好的人。”
比如你认识的骆大公子或者骆二公子。
沈羡之在心里补充。
把自己封闭在家断绝饮食的两天,他已经查清了关于骆家的一切。
骆家虽不是贺家那种放眼帝京首屈一指的顶级豪门,但父辈洁身自好门楣和睦,两个子辈也是能力人品俱佳的人中龙凤。
可以说骆家近几年之所以能跻身进帝京新兴豪门的行列,全得益于他们家经营有方,虎父无犬子。
两位骆公子年纪虽轻,却完全不是父亲庇佑下的娇纵少爷,大学毕业后就开始从父亲手中接管生意,全都运营得风生水起。
当然比不得十二年前初出茅庐便在帝京生意场大杀四方的沈羡之和贺云昇。
因此刚刚将"Dane"的身份锁定为骆家两位公子其中之一时,沈羡之也曾“气急败坏”。
想以他们加起来都不及过去的自己为由,也将那位“Dane”对季沐子暗生情愫的行为定为自不量力。
然而不待他命令手下的白手套即刻联系骆卓丞,许是长时间未进食又抽多了烟的缘故,他突然一阵心悸。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濒死感包裹全身,意识模糊间,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哪里还是那个凭借一己之力,一度将沈家推至和贺家同一高度的沈羡之。
他的确曾经力挽狂澜,在沈家呈中落之势时扶大厦之将倾,可代价是什么?
尊严,双腿……苟活于境外的那八个月,他几乎什么都舍弃了,只为换来一口气回到母亲身边。
最终却连为母亲复仇都没能办到,如今他的仇人们犹自逍遥,他却拖着死都不好死的残躯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