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堂堂执掌帝京首席豪门的话事人,一把年纪却将初恋谈得如此糟心,都怪身边有个处处得便宜卖乖的沈羡之。
放之眼下的情境,便是明明想对女友宣示主权的人是他,所有人却只看到沈羡之对季沐子极尽宠爱。
这就让打少年时期就喜欢与沈羡之在奇怪地方较劲的贺云昇格外不爽。
因此先是极刻意地挡住沈羡之投向季沐子的视线,迎上友人俊漠眉眼中骤然深浓下来的颜色,好似隐含挑衅意味一般,没什么好气地扯了一下嘴角。
沈羡之何等通透的人,棕褐色的瞳孔浅浅将他面色一映,他本也没费心藏的那点心思立刻被照得无所遁形。
于是如玉长指探出,看似在漫不经心整理肩胛处被他扣皱的衬衫布料,清霜般溢出薄白嘴唇的声线却掷地有声。
“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别由着那些人开些没品的玩笑。”
行与不行本是最关乎男人尊严的事情。
可母亲亡故,自己也活成一具行尸走肉的五年,连生死在沈羡之这里都成了无所谓的东西,更何况反正也不会行给别人看的那方面。
所以沈家人自以为是在戳他脊梁骨,说他短命绝后的那些年,他基本都予以默认的态度。
若非他每次鬼门关前过,都是贺云昇找来的医疗团队负责捞他回来,怕是连贺云昇本人,都会深信沈家人的那些话不是空穴来风。
贺云昇注视他半晌,仗着他们身边没有旁人,言谈的分寸索性更放开几分。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同他们说,一口咬定他们想多了,你就是不行?我这么说,他们难道不会第一反应是我和你试过?”
说起来,在二人同处台前,于帝京生意场上并驾齐驱的那几年,鉴于他们来往密切,又都在男女感情方面极洁身自好,确实有人怀疑过他们是否是那种关系。
流言甚至一度传进了贺老夫人耳中。
怎么说呢,真正骇到贺云昇的并不是外面那些他稍动手指就能消弭的风言风语,而是家中老母亲对待此事的态度。
他在家中排行第九,待他长到二十几岁,老家主夫妇的孙子孙女已经抱了一窝又一窝,所以从未给过他任何传宗接代的压力。
再加上又都欣赏极了沈羡之,老夫人居然一度对贺云昇旁敲侧击。
告诉他若此事当真,他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对象是沈羡之的话,老夫人愿意做主认可这桩“联姻”。
贺云昇可以肯定,当从他口中确认二人间不存在任何越界的情谊后,母亲脸上甚至现出了些许惋惜的情绪。
问就是比起孤独终老,还是希望能有个人陪伴在他身边,才不是馋沈家长孙能力既优秀性子又好,想光明正大把沈羡之这块宝捞回他们贺家做干儿子。
往事如斯,忆起这些的贺云昇还打算说什么,不料下秒,沉在高定西装左侧口袋的手机突然响起振动。
竟是唐媛发来了微信。
仅仅瞧见名字,贺云昇的嘴角便再压不住。
目光如炬,放肆程度比之沈羡之刚刚不遑多让,径直投向一楼会场中唐媛和季沐子的方向。
果不其然瞧见他家小妮子翘首以盼似的,嫩生生的小圆脸仰得老高,疑似正一副焦急等待他回复的模样。
贺云昇着实有被取悦到。
心道唐媛虽嘴上义正言辞地告诫他不许乱来,必须保持安全距离,生怕别人瞧出他们的关系,再给她贴上傍大款的标签。
实际却是才分开一会儿就耐不住寂寞给他发消息,不免愈发觉得这小妞谈起恋爱来也像初中生,这副见天口是心非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如是想来,贺云昇更有话说了。
自己都没细瞅,手机便明晃晃地显摆给沈羡之:“你想得美,你是无所谓外人说什么,我可得给我媳妇儿守节,无论男女,她老公没给她之外的人碰过。”
贺云昇收到了唐媛的微信,沈羡之却没有收到季沐子的,贺云昇的优越感便来自于此,足以成为他嘚瑟的理由。
可惜有些事情半路开香槟就是有概率被打脸。
沈羡之的阅读速度远超常人,仅一晃而过的零点几秒,他清明如墨的寒眸就先贺云昇一步,看清了锁屏弹窗中的文字内容。
紧接着,似有浅淡的戏谑在他早已鲜有波澜的深邃眼瞳中蔓开,仗着贺云昇正被那几条微信牵着心绪,笔挺的身姿漫不经心地向旁侧让出两步。
目光再次垂落之际,清雪便寻到了归处。
唐媛身边,一袭珠光色礼服的明艳少女一颦一笑皆灵动旖旎,那么远的距离,二人的视线竟在同时落至对方身上时交汇了瞬,莫名牵扯出极隐晦的勾缠。
唐媛给贺云昇发的微信消息着实和贺云昇原本以为的南辕北辙。
唐媛:让你护着点沈哥,没让你表现得Gay里Gay气,你注意点,沐沐一直在关注你们那边的动静,你们身边的人对沈哥的态度好像不太对劲。
唐媛:我们觉得你对外一直宣称是不婚主义者,有些人当着你的面不敢说,背地里肯定会嘀咕你的性取向。
唐媛:沈哥长得那么好,今天全程形影不离跟着你,我猜你这狗脾气,也懒得和人解释他是谁,他们大概率以为你这是彻底不装了,当沈哥是你包的金丝雀。
唐媛:沐沐让我给你提个醒儿,那是她男朋友,哪怕当金丝雀,也只能给她捧在手心里养,她以后得公布恋情呢,不想到时被人扒出来,说沈哥给大款包过。
贺云昇怎么也没想到,唐媛急吼吼地给他发消息是为了说这些,一张俊脸被打得猝不及防。
然而沈羡之的反应却又令他满腔的愤懑刹那哑火,一时间眼神怔楞,只觉今日二人头顶的光暖得过分,几乎给旧友寒玉精琢般的冷峻眉眼添了温度。
有什么久久被沈羡之深封于高山皑雪的东西,正于不知不觉间,渐渐重见天日。
对于沈羡之的改变,贺云昇自是乐见其成的。
因此当这次活动结束,诸如沈羡之即将重归台前,坐实沈家人就是小丑的言论甚嚣尘上,贺云昇也一并采用默认的态度予以了推波助澜。
沈羡之隐忍五年,其实从不是被沈老家主的遗付绑住,甘愿委屈求全,与其希望保全的不肖子孙们一别两宽。
母亲的命,自己的双腿和人生,那般明晃晃的血仇,沈老家主自始至终都是拿沈羡之当光耀祖业的工具人更多,哪里来的那么大面子。
沈羡之之所以放弃与沈家人鱼死网破,倒不如说是被沈老家主临了都在拉偏架的态度寒了心。
他的家,原来早在父亲过世,他不顾母亲反对,自以为是地回到沈家时就没了。
待他至亲的人,也伴随着母亲的撒手人寰,在这世间再寻不到一个。
那么他拖上整个沈家共赴地狱又怎样?九泉之下的父母难道会瞑目吗?他便不再有愧父亲让他照料保护好母亲的嘱托了吗?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昔日的沈羡之万念俱灰,终归在精神和身体双双濒临崩溃的情境下放了沈家人一马。
而这就意味着,当他的一切伤痛被季沐子抚平,他势必不会再念沈老家主赌之遗咐的道德绑架,迟早与那些留下来是祸患的人,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恩怨清算。
所以既是不日将发生的事,贺云昇才懒得现在帮忙辟谣,过不了多久又被打脸。
他态度暧昧,帝京上流圈的人精们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偏偏好巧不巧,季沐子接下来的恋爱筹划,还阴差阳错地为“谣言”多添了一把火。
那日的活动,沈羡之不过是全程不多言不多语地伴随在贺云昇身边。
可仍格外触眼夺目,清隽面容俊漠如临世神祇,周身那派从容矜贵的气场,甚至比起近旁久居高位,走到哪里皆众星捧月的贺家九爷都不遑多让。
就仿佛他本该属于那个圈子,是会与贺云昇平分秋色的上位者一样。
于是季沐子便多了思索。
她的沈哥哥若没有经历那场致使他双腿落下残疾的惨烈劫难,是不是当真早会凭借自身能力,名正言顺地跻身为其间一员。
如此想来,她情不自禁生出一个相当冒进的念头。
那些沈羡之本应拥有,却因横来人祸失去的东西,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一样地补回来给他。
当然,季沐子对自己现阶段能够做到的程度拥有十分清晰的认知。
她不过是个转行出道不久,刚刚小有几分名气的新人模特,若想一步到位地把沈羡之推回帝京上流圈,那除非真祭出沈羡之的姿色,否则纯属痴人说梦。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比如一定程度提高沈羡之吃穿用度的品质,她到底赚到些钱,那些贵公子们消费的大牌衣服,出入的高档场所,她很多都负担得起,可以悉数奉至他面前。
总之这个金丝雀,沈羡之不是不可以做,只不过不能做给别人,必须是她季沐子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