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羡,我明白,你只是不想她重走你的老路,但你不能直接把她推到另一个极端,将她变成仗着后台为所欲为的一方,再把不公转嫁给别人。”
贺云昇说到这里,心情愈发复杂。
“连不肯为她行方便的评委都换,这的确能短时间内铺平她的路,但你扪心自问,谁都知道她是被资本捧上来的,她还能缔造属于她的时代吗?”
沈羡之薄白的眼皮轻颤,同着贺云昇抽完一支烟,总算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冷静自持。
但缭绕于烟雾中的侧颜仍清冷凌厉,白玉般的长指将烟蒂按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那我该怎么办?眼睁睁看她在一个月内给自己生饿掉十斤?”
贺云昇也掐了烟。
他只知不能放任沈羡之护短护得上头,直接给初出茅庐的季沐子身上印死“资源咖”三个字,却也没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毕竟凭季沐子一米七六的身高,一百一十五斤已经是极小的基数了。
若想纯靠少吃在一个月内减掉十斤,好像也只能效仿沈羡之,将每天的摄入量降至维系生命体征的最低标准。
又沉默了会儿,贺云昇谨小慎微地道:“要不……你放任她先饿一个月呢?大不了参加完比赛再养回来,做模特的女孩儿,有几个没挨过饿的?”
贺云昇心里有数,自己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就一定会触及沈羡之的逆鳞。
果不其然,他此言一入沈羡之的耳,沈羡之那刚有所平息的火气便再次燃了起来。
伴随棕褐色的眼瞳中氤出的寒冬冷意,沈羡之恨不能将周围的气压都沉低了几度:“贺云昇,你说的是人话?”
片刻后,他紧绷的锋利下颚线蓦地松懈些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
“对了,之前忘了和你说,不只沐子,唐媛好像也准备参加一个比赛,什么健康小姐奥赛……”
提及季沐子之外的事情,沈羡之的语气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淡薄清寡。
贺云昇却怔在了原地,英挺眉宇顿时拧起,嘴唇动了几下,后牙咬了又咬,愣是半分多钟没想到该说沈羡之些什么好。
胸膛激烈起伏几下,贺云昇到底不能拿沈羡之怎样,只能转身敲响了对面的门。
他对健身类的奥赛不甚了解,因此打算去瞧瞧唐媛的情况。
看她是不是也如季沐子一样,为了那什么作孽比赛,不得不天天按照沈羡之的食谱过活。
贺云昇不似沈羡之那般拧巴,有什么说什么,想问的话也会直接问出口。
于是他很快去而复返,得到了在沈羡之听来,应该能算一坏一好的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唐媛不用节食,非但不用,还必须每天进食相当分量的肉蛋奶,以确保蛋白质摄入充足,给她的增肌大计提供养料。
坏消息则是她吃归吃,吃进去的东西却都要通过非人的训练量转换成肌肉,增肌的同时通过运动减脂,最终目标是一百斤的体重和十四的体脂。
所以沈羡之所谓的“好”,也只是和终日饿着躺尸的季沐子相比而已。
之于贺云昇来说,无论是她那一天连轴转的八小时训练,还是每日强制吃够一百克蛋白质的饮食配比,都完全和“好”字不沾边。
面对咬牙切齿的贺云昇,沈羡之不动声色地睨他一眼,音色疏淡地将他刚才的话原路奉还。
“貌似唐媛的比赛只比沐子的迟半个月,放任她练四五十天而已,有什么关系,哪个健美备赛的不这么练?”
贺云昇吸了口气。
合着沈羡之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真是忍了又忍,压了又压,最终还是破了功:“你能搭到唐媛那个奥赛的人脉吗?”
贺家的产业虽然也涉足不少领域,但健美方面确实是盲区。
和沈羡之相比,摆出同样规模的资产,是一个扎根深和一个铺设广的区别。
因此沈羡之才是那个只要他想,就能将手伸到帝京各处执棋的人。
沈羡之将身体微微后仰,臂肘顺势搭上身侧的沙发扶手,极小幅度地扬了下眉:“怎么,也想买通裁判,实在买不通的就砸钱换?”
贺云昇绝不承认自己下意识打了和沈羡之一样的主意,噎了半晌才道。
“别小瞧我,搞不定你,我还搞不定一个破比赛?你只要给我搭上线,最多十天,我拿得下比赛的承办权,她要什么奖,我能专门给她定制什么奖。”
……
当然,贺云昇话放得再狠,最终也只能和插手到一半便偃旗息鼓的沈羡之一起,老实坐上旁观席,看两个姑娘用他们颇为心疼的方式搞事业。
毕竟他比沈羡之更加没有立场做这些事。
而且若沈羡之的所作所为被季沐子所知,季沐子至多质疑一下她自己一路走来是否名正言顺。
他若做了什么还叫唐媛知情,凭唐媛那比起季沐子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独立自主心,他会在她那里凉得十分彻底。
“我过去特别瞧不上那种一心攀附男人,认为只要嫁得好又受宠,就能一辈子恃宠而骄的女人。”
贺云昇这样给自己的忐忑情路作评。
“结果好不容易碰到个不一样的,我也正因为她这份不一样才喜欢,如今又跟贱似的,巴不得她乖顺攀附我,让我名正言顺地给她宠上天。”
贺云昇所言,无非是心情郁结,想在沈羡之这里寻些共鸣而已。
可惜沈羡之却只想到了往日能够理直气壮为她做一切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场人祸,他也许不只可以继续如此,还能换个更堂而皇之的身份……
都说人类的悲喜无法相通。
哪怕对于同样身处帝京权势顶端的沈羡之和贺云昇来说,依然逃脱不了以上规律。
季沐子无论何时提起沈羡之都是满心满眼的欢喜,而唐媛至今还在用季霖兮当壁纸,这就让贺云昇不知有多眼红沈羡之。
将季霖兮虚空锁定为情敌的一个月后,贺云昇总算借帮唐媛保管一会儿手机之名,在上面瞧见了自己“情敌”那张见者称羡的脸。
即使他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之前贺昭所言真不是夸张,在长相方面,季霖兮确实优越得和姐姐季沐子一脉相承。
虽然贺云昇并不认为除了沈羡之,别人就都得在季霖兮面前自惭形秽就是了。
要知道他和沈羡之曾在帝京上流圈并驾齐驱的那几年,追在他们身后献殷勤的小姑娘可从来没觉得他哪里比沈羡之差过。
思及此处,他决定将贺昭直接越过他,只专注比较沈羡之和季霖兮的行为,归因于贺昭从小接受来自他的挫折教育,是以对他这张脸有了阴影。
而他比起沈羡之都不怵,又怎么可能真被个目前来看各方面皆没定性,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屁孩儿比下去?
不过沈羡之反倒觉得,贺云昇既然能这样想,那就干脆不要试图和他共情了。
季沐子再喜欢他有什么用,他这辈子已经烂到了泥里,腿疾没有任何好转痊愈的希望,甚至数不出几年好活。
他最好的归宿就是化作垫高她起点的基石,还能当真去肖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不成?
若说二者间唯一共通的地方,大概就是都心有力而无处用,只能待在两门之隔的地方,透过两层猫眼,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了。
但贺云昇毕竟需要执掌整个贺家,其实能够抽空过来,和沈羡之搭伴闹心的时间不多。
大多数情况,只是沈羡之一人守在空荡荡的家里,每天晚上六点半,准时从出门遛旺财的唐媛手里接过那份季沐子订好,再由她顺路取回的外卖。
他放心不下季沐子,想顺便去她们那边坐坐都不行。
首先季沐子每日基本只靠吃菜叶过活,闻不得如此色香味俱全的饭食,若他真这样做,无异于是在加深节食生活对她的折磨。
其次她也饿得实在没力气梳洗打扮,女孩子都有为悦己者容的小心思,就不是很想让他频繁看到自己这副“丑”样子。
“你多吃点东西,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现阶段唯一能让沐沐感到安慰的事情了。”
唐媛如是对沈羡之说道。
“我说话语气会有点冲,你多担待,今天是我彻底断碳的第十五天,心情很焦躁,旺财在外面和别的狗起冲突,我都想扑过去替它咬对面一口。”
沈羡之:“……”
就……贺云昇一再叮嘱他,至少在季沐子和唐媛各自备赛的这段时间,他得把之前动辄自我封闭,想断联就一声不吭断的社交习惯收起来。
不仅他这边得让贺云昇随时能联系到,一旦唐媛出现什么异常,他也要第一时间让贺云昇知情。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唐媛这连狗都想咬的情况属于异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