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顶着那力道,抱住了碧清。
再醒来,他人已经被墨决带回族中，躺在榻上疗伤。
那时的玄奕能感受到自己有多虚弱，张开嘴半晌，只挤出来像是气音般的声响：“碧清……”
对他来说,已是竭尽全力。
玄奕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在看到自己弟弟躲闪的面容，他的口中漾出一抹鲜血。
“哥！”墨决一刻不停地为自己哥哥输送妖力,“别多思！你受的伤太重！”
“碧清……”玄奕重复着心上人的名字。
身前似是有什么东西,玄奕垂下眼，这才发觉：自己的怀中紧着一缕青色的精魄。
对上嘴唇紧抿的面容,玄奕没在开口,默默收紧停在自己身前，闪着青光的精魄。
是碧清。
鼻尖涌上一股压不下的酸意,眼眶热得厉害。
玄奕眼前一片模糊，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墨决没出声,埋头为自己哥哥疗伤。
玄奕怀中的那缕精魄安静异常，除了他自己，谁都碰不得。
玄奕养伤的这几百年,这缕精魄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去。
“碧清，你究竟是何时发现自己能净化秽气的？”
玄奕又一次自言自语的问道。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答案。
那缕精魄停在金盏之中，闪着微弱的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玄奕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我只是太想你。”
他看向窗外，瞧着空中飞过的几只雀妖，低声道：“妖界的一切都在变好，碧清，你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听赤松说，碧清用自己的性命净化了妖界的秽气这件事，传到了天帝的耳中。
天帝没有怪罪碧清，一句“功过相抵”，便将事情翻篇。
赤松不会放过坑害自己侄女的长老们，当着天帝的面把事情抖了出来。
自己兄长一家枉死，凭什么他们可以好好的活着？
赤松甚至准备，若是天帝不出面，亲自动手将长老们除之后快。
如今的她孑然一身，这世间，再没事情可以绊住她。
好在天帝还算公正，待到碧清父母一事查明，将那位长老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成仙。
念在其他几位长老不知情的份上，贬为凡人千年。
潇湘一族的长老之位天帝本想交给赤松，但赤松一心只想找寻让碧清活过来的办法，没心情留在天界。
赤松瞥了锦箨一眼：“这颗小竹子还算有点良心。”
锦箨顺理成章地被推上长老的位置。
潇湘一族一夜之间变了天。
不仅是潇湘一族变了天，整个天界都是如此。
天帝不知为何解了和平之契。
一切的一切，都在碧清舍身净化秽气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对玄奕而言，最重要的是：碧清何时才能恢复。
掐算了下时辰，玄奕离开摇椅，从衣桁上取了自己的大氅披在身上。
思忖片刻，他捧着碧清的精魄，带着她一同出了屋子。
虽然还生活在妖界边缘的昆仑山脚，但这里早已与之前大相径庭。
树荫浓郁，鸟语花香，溪水潺潺。
三百年间，他们在此扎根，建起离开故乡时金碧辉煌的宫殿。
玄奕一手捧着精魄，一手推开门。
入眼便是一袭墨绿色衣衫、不可一世的赤松。
赤松每隔三年都会来此。
她第一次踏足狼妖一族的地盘时，被墨决不客气地拦在结界外：“这里不欢迎你！”
他清楚，自己的父母先后离世，自己的心脉不全，以及自己的嫂子变成一缕精魄，皆拜眼前人所赐。
赤松眼皮都不抬一下：“我要见玄奕。”
墨决自然不会如她的愿：“妄想！”
没等他看清眼前人的动作，脖子上多了一股骇人的力道。
“魔尊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一个不成气候的狼妖，又能奈我何？”
赤松并未加重手上的力道，只是道：“是我自己进去，还是你请我进去？”
墨决嗤鼻：“你害得妖界秽气横生千年，你有什么资格踏进妖界？又有什么资格让我请你去见我哥？”
脖颈间的力道突然消失，眨眼间，赤松已经不见了踪影。
墨决紧忙前去寻找自己的哥哥，生怕赤松会抢走碧清仅剩的一缕精魄。
赤松瞧着玄奕手中的那缕精魄，发出一声叹息。
玄奕宽慰道：“会好起来，碧清舍不得你。”
赤松苦笑：“碧清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陪伴她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她很聪明。”
聪明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现她自己有净化秽气的能力。
玄奕没心情听赤松在此伤心，问道：“可有寻到让她恢复的法子？”
赤松直言：“把她给我，我带她回玉鸾峰。”
“除了这个。”玄奕冷声打断她的话，护着掌心的精魄，重复道，“除了这个。”
不是他不想带碧清回去，是赤松每每提及回到天界一事，怀中的精魄都会变得不安。
玄奕不忍见碧清一直如此，有一次心生恻隐，想带着精魄随着赤松一同前去天界。
谁知自己才走出屋子，捧在掌心的精魄竟慢慢散开，吓得玄奕忙用妖力稳住精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精魄消散，再也见不到碧清。
赤松望着玄奕掌心发着青光的精魄，愁眉不展：“碧清，你不想回去，姑姑不强求。可你想想玄奕，你真忍心看他这辈子守着一缕不成人形的精魄吗？”
那缕精魄不为所动，停在玄奕的掌心。
“别逼她。”
玄奕风轻云淡的下着逐客令：“碧清你见到了，若是没其他事，赤松上神请回吧。”
赤松长叹一声，一如既往地留了一点灵力在精魄上，随后离去。
玄奕打发走赤松，温声安慰掌心的精魄：“碧清，别听你姑姑乱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
知足是一回事。
贪心，又是一回事。
“哥！”
墨决脚下生风的前来，看到精魄，他恭敬的唤了声“嫂子”，继续道：“住在附近的几个妖族首领说想见你。”
玄奕淡淡道：“不见。”又道：“阿决，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出面便是。”
和平之契解开后不久，妖界其他妖族的首领就前来寻他，想捧他为新一任妖界之主。
玄奕没心情，便回了一句：“真要当，也应当是碧清来当。”
自此以后，不时就会有妖物前来探望，询问素未谋面的天界仙子如何。
起初玄奕碍于身份，会拖着伤重的身子前去敷衍两句。
后来他烦了，直接对外说自己重病，谁都不见。
墨决双手一摊：“哥，这次来的首领是水芸姑娘和梦迟公子。”
自己的哥哥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外人。
这样下去，他很怕自己的哥哥憋出病。
三百年，自己哥哥身上的伤痊愈，可心上的伤一日比一日深。
听到勉强还算熟悉的故人，玄奕眉心微动。
少顷，他道：“不见。”
暮色渐浓，玄奕简单吃了几口燎影送来的饭，又躺回摇椅中。
随着太阳渐渐落到昆仑山后，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点点星光透过屋中紧闭的窗户，在黑夜中闪烁。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玄奕很希望碧清能看见。
玄奕捻了一点妖力点亮屋中的灯盏，昏黄的烛火驱赶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填满偌大又空荡荡的屋子。
玄奕每晚都会给碧清留一盏灯。
他夜能视物，但碧清不行。
他不知道碧清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好起来，万一碧清回来的时候是个晚上，屋中桌椅那么多，没有灯，她难免会磕碰到桌角，再次受伤。
这盏灯，一留就是三百年。
深夜最易多思，玄奕点亮屋中灯盏，想起自己为了安抚被黑蛇穿透腹部的碧清，第一次用妖力化作一朵花，留在她枕边。
那个时候的她眼泪像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脆弱极了。
泪水一滴又一滴，砸在了玄奕的心上。
玄奕沉了下肩膀。
自己那个时候应该就对碧清动了情。
或许……更早。
玄奕自嘲的翘了下嘴角。
他时常后悔，因为自己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没能早早与碧清挑明心意。
可回过头再去想，站在碧清身边的，一直都是自己。
他不知道寻找神器的日子，碧清有没有发现，她对自己产生的情愫。
“碧清，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玄奕对着金盏中的精魄柔柔一笑：“也不知，是你对我先动了情，还是我先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当是我先动了情思吧。你面子薄，就算先对我动情，只怕你嘴上也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