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近日调兵遣将的动静颇大,又是分兵行舟,又是亲自领人前往夏谷,这可不就引起他们的注意了么。”一旁的梵音摸了摸下巴。
谢元修眼底掠过一缕阴鸷。
这话说的,是将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可他们也不想想,若非他们一时疏忽没看好人,岂会让她跑了去。
“啪嗒。”室内忽的声响突兀。
室内几人一顿,纷纷扭头看向坐于案旁的谛听,见原是他不慎碰倒了茶杯,杯中茶水在案上溢出一小滩。
谛听戴着银白面具,谢元修看不清其神色,但直觉对方一定受到某种情绪冲击,否则不会不慎打翻茶盏。
谢元修正要问,却听对方这时语气平静地问:“夏谷属兖州,如今武安侯已至,三公子还想继续否?”
谢元修凝滞了,显然有些迟疑。
但想起那日在后花园见过的女郎,他心底仿佛有把火在烧,叫他如何也说不出“罢了”这两个字。
且如今退缩,岂非告诉世人他对武安侯已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哪怕对方此行只带了不过百来人……
主厅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谢元修。
谢元修额上的青筋跳起又隐没:“武安侯不过带了百来人,而我现有士卒数百,该担忧的是他才对。我待会儿便传信回司州,漏夜调重兵过来,若武安侯敢在此地多待,定叫他有来无回!”
谛听道:“事不宜迟,三公子抓紧时间吧。”
此话不假,谢元修当即离开主厅回去写信。
唯一一个外人离开后,谛听看向秦宴州,“明灯,你在秦府时,武安侯待你如何?”
话未说太明白,但在场的都心知肚明。
“你怀疑我。”秦宴州语气波澜不惊,“但我背叛教,为他办事有何益处?”
谛听拿起案上一张锦帕丢进水滩里,没有定性背叛一事,只是说:“此事蹊跷,武安侯来夏谷的速度太快了。”
就算如戚宇说的,秦邵宗的耳目遍布兖司二州,也退一步而言,他知晓是他们掳走了黛夫人。
但武安侯又如何确定黛夫人的位置?
他们青莲教的落脚点多不胜数,可以藏身在举办盛典的甜水郡内,也能是以前的大本营槐安郡。
地方多得是,如果他没任何头绪,光是确认黛夫人在何处,都足够秦邵宗折腾个一年半载。
但偏偏,他来了夏谷!
秦宴州沉默片刻,干脆认下,“如今回想起来,我当初离开确实容易了些,或许他在兖州的耳目已探得我的真实身份。”
谛听摘下脸上的面具,“啪”的丢在案上,他捏了捏眉心,“接下来一个季度的神药,你的那份扣了,后续惩戒由叔叔亲定。”
青年沉默不语,没有异议。
“谛听,我们要撤退否?”梵音问。
武安侯来了,黛夫人却还未找到;只要后者得知消息,必定主动联系武安侯。
这两方一汇合,有前车之鉴在,再想带走黛夫人难如登天。
戚宇这时低声说:“我瞧那谢三公子对黛夫人势在必得,且他兵力远胜于武安侯,最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夏谷属兖州。”秦宴州冷不丁说了句。
谛听的指尖快速敲了几下案桌,“两手准备吧,撤退一事可以开始着手了。”
高府。
高友笑得脸皮子都僵硬了,面上在陪笑,心里苦不堪言。
前有准司州州牧,后有武安侯,他不过是区区府君,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难办,实在难办。
但权衡过后,他决定暂且偏向后者。
他谢三是准司州州牧不假,此番带了些兵马、来势汹汹也不假,但说到底夏谷归属兖州。
万一最后谢三思索后决定还是不惹武安侯,一溜烟跑了去,那他该如何?
谢三的大本营不在此,他能跑,但他这个夏谷府君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
“……一定,君侯吩咐之事,卑职定当竭尽所能。”高友看着上首的秦邵宗,露出一副惶恐为难的神色,似乎在纠结有些话该不该说:“只是有一事……
秦邵宗执着酒樽,适时递了个话过去,“只是什么,高府君但说无妨。”
“不敢瞒君侯您,前些日司州那位谢三公子来寻过卑职,这话里话外,皆是让卑职出动军巡为他寻一女郎。当时卑职心想邻里邻舍,帮他个小忙不过举手之劳,遂同意了。但今日听君侯您描述,卑职私以为您要寻之人,与谢三公子口中那个‘他走失的宠姬’与个七八分的相似。”高友低声道。
他心里清楚并非“七八分”,这很可能是同一个女郎。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借这个时机向武安侯交代先前之事。
不知者不罪,先前是我不知内情,如今知晓了,也决心弃暗投明,您可不能和我算先前的账。
秦邵宗听懂他的话中意,顿时笑着晃了晃酒樽,对高友举杯:“你不必管这个谢三,此人在夏谷待不了多久。”
高友眉开眼笑,忙举起酒樽与他同饮,“您说的是。”
高友身为夏谷郡的地头蛇,他的站队决定了很多东西,比如军巡的风向。
虽然军巡还是在传舍和民间寻人,但显然他们不再受谢元修指挥。
无形的硝烟蔓开,随着一点火星子故意被放出,烈焰轰的炸开。
“好好的路你不走,偏要撞过来,我看你是活腻了。”莫延云瞄准对面为首那人,趁其不意伸手一推,直接把人推了个四仰八叉。
对方迅速爬起,不堪其辱,“你这人好生嚣张,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分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你撞了人非但不赔礼道歉,还在这里巧舌如簧,兄弟们,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莫延云率先拔刀。
小贩见势不妙,赶紧担子一挑迅速溜走,行人纷纷避让,腾出空地给这两拨人马。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场面霎时大乱。
在临街的茶馆二楼内,窗户敞开了一半,秦邵宗临窗俯首,将街上的混乱收入眼底。
男人勾着唇,但那冷冰冰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君侯,我已打听清楚,谢三领兵抵达夏谷的三日里,他们连同城中军巡,将郡内大小传舍摸查了遍。此外,他们还于城内出榜寻人,并派人前往各大布衣居住区勘察,事做了不少,但仍未发现黛夫人之踪迹。”丰锋汇报道。
他心里也是奇了怪了。
传舍通通摸查过,榜文已发,还派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布衣区寻。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居然愣是没水花。
难道黛夫人已不在夏谷?
“她向来能藏。你让人放消息出去,说北地的人来了夏谷,和夏谷府君相谈甚欢,现暂住太守府。”秦邵宗转了转扳指。
那狐狸藏起来了,看能否让她自己出来。
丰锋领命下去。
秦邵宗看着乱成一团的街巷,眸光沉了沉。
黛黎住进这小院已有一日了,时间不长,熬得住,她未踏出过屋门一步。不过虽没外出,但外面的动静她也知一二。
寻人还在继续。
黛黎有时会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偶尔有几句“你们几个去那边问问,你们负责这一带”的声音飘来。
“城中村”的屋舍挨得近,堪比现代的握手楼,有时还能听见隔壁说话。
比如现在……
“今儿城中好像多了一波人。”
“你看错了吧,估计还是前些日的那些,亦或是援兵到了。啧啧,这阵仗老大了,也不晓得是什么女贼值得这些官寺中人如此劳师动众。”
“不是同一批。今天我去集市买菜,看见打起来了,有人身首分离,脑袋都滚出老远,血流了一地。”
“打起来了?怎的自个打自个?”
“都说了不是同一批了。我偷偷留意了下,砍人的那队统一披黑甲,一个个壮得很,瞧着都是好手,以一敌五应该没问题。另一队气势要弱些,但胜在机灵,他们见势不妙后,有人偷偷溜了,应该是去搬救兵。”
“你还敢看这种热闹,不要命了?”
“怕啥,他们打他们的,刀尖对得可准了,看着不会寻无辜路人泄气。”
……
黛黎站在墙壁,听着一墙之隔的说话声,听得眉心直跳。
城中来了另一方人马,还起冲突了?
先前那批人马是司州与青莲教无疑,这后面来的,会是谁?
一抹高大的身影莫名浮现在黛黎眼前。
隔壁此时又说: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听闻另一拨人来自北地,与夏府君交情甚深,如今都住郡守府去了。”
“哎呦,有夏府君罩着,那和他们起冲突的得吃亏喽。”
黛黎心道了声果然。
果然是秦邵宗……
她在院中踱步几回,最后没忍住招来那个小少年,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忽的从外面翻墙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