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士”这三个字有两个字不对劲,仔细看,能看出是后面改的,男人轻啧了声:“又不老实。”
黛黎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咔嚓”旁边有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黛黎没忍住瞄了一眼,惊觉那两张质地还不错的木牌子在他掌中碎得不能再碎。
这人伸手到车窗外,大掌张开,大小不一的碎屑瞬间被风带了去。
秦邵宗收回手,黛黎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渣都没剩下。
“你坐过点去。”黛黎不舒坦,故意挤他。
秦邵宗长眉微挑,没有立马说话,因为他好像从她这一句里听到了些与过往不一样的东西。
除了在榻上,平时她对他都会使用敬称,客客气气,距离感十足。想挤兑他时,甚至还会故意喊他“主公”,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但现在……
秦邵宗从这句不怎么客气,完全不带敬称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认命的意思。
他忽的开怀,先前的不虞和怒火一扫而空,顺着她的力道往旁边退了些。
长臂一伸,秦邵宗将人揽进怀里,“都怪那南洋的小县令,马车里放了一堆中看不中的物件,白白浪费了地方。”
黛黎是服气的,这人要了人家的马车,这会儿还嫌弃上了,“有马车坐就不错了。”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往下,抚过她的腰肢,又顺着流畅的腰线落在了那挺翘之处的上沿,“夫人,丁从涧的药效果如何?”
忽的,有一幕在脑中闪过,黛黎顾不得其他,“秦长庚,你先前说告诉我州州和青莲教的一件事,那是什么?”
秦邵宗靠在软椅上,“一则小道消息,具体它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管它真假,你先说来听听。”黛黎着急。
事关儿子和青莲教,她向来很在意。
秦邵宗没继续卖关子,“听闻青莲教会让一些重要的信徒吃一种叫做‘神药’的玩意儿。”
还没听到后面,光是“神药”这两个字,就让黛黎猛地直起了身,“什么?!”
秦邵宗的手往上,顺了顺她的背,“此药据说有利有弊,这益处如今姑且不谈。有人说它的弊端会危及性命,若是中途贸然中止服药,将肠穿肚烂。”
昨夜的雷再大,也不及此刻秦邵宗这番话令黛黎惊惧。
他后面好像又说了其他,好像是事关传闻真假,但这一刻黛黎都听不见了。
“肠穿肚烂”这四个字夺去了她全副心神,也退尽了她面上的血色。
“不可能,我、我明明问过州州的,当时州州说可以离开……”黛黎喃喃道。
她问过儿子的,就在那间小院里。
那时她疑心青莲教如此大个教派,是否会有控制人的手段,问他可不可以随意脱离教派。
儿子说“可以走的”。
如今想起来,州州只说可以走,并没有回答她其他问题。
他避而不谈,和她玩了文字游戏。
黛黎既心如交割,也茫然无措。
十年,整整十年。
她和州州母子之间似乎被漫长的时光塞了许多不该有的生疏。
第88章 他对她的唯一要求
秦邵宗见黛黎说完后, 忽的要起来,他见状长臂收紧,把人定回软椅上, “不差那一会时间,此事回夏谷后再说。”
黛黎人坐回椅子上了, 却陷在焦虑和不安里。
“那些所谓神药,大多都在装神弄鬼,哪能既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又能使人肠穿肚烂, 且还是一不吃就烂肚子, 变相强迫人定期服用,这未免太过玄乎, 传闻多半不真。”秦邵宗对此嗤之以鼻。
黛黎抿着唇没说话。
秦邵宗执起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带着粉调的指尖, “若夫人担心,待回去后让丁从涧给那小子号个脉, 仔细看看。丁从涧家族世代行医, 他父亲和现已年至古稀的祖父医术都十分了得,疑难杂症到他们那里多的是药到病除。”
他话落许久,秦邵宗才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又和他说:“多谢。”
这两个字秦邵宗听着很扎耳, “谢就不必了, 夫人真要谢我,以后就安分些,别整日一门心思东跑西跑。”
黛黎侧头睨了他一眼,嘴巴还抿着。
秦邵宗一见她这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 她这是还不服气呢,估计现在被他逮住也仅是暂时找不到路走,只能认命。她那一肚子的坏水从未干涸过。
“怎的,我还说错你了?”秦邵宗和她杠上了,势要将她那些坏习惯坏心思掰正,“黛黎,我可以允你任何事,除了一样。”
她想要的珍宝也好,想做的事情也罢,他都可以帮她寻来、也为她一一打点好。甚至是她儿子往后的路,他都可以亲自帮忙铺平,保那小子一辈子富贵。
除了一样,她绝不能离开他。
这是底线,在底线之上,她如何的胡作非为,就算把天捅破了,他都可以帮她补上。
黛黎心知肚明他指的是什么,但没有心思和他吵,“主公您说的都对。”
秦邵宗嘴角抽了抽。她这张嘴说的声音倒好听,就是有些话能气死人。
当初黛黎离开夏谷,是和秦宴州同乘一骑,速度不算快。如今回程,乘马车,马车速度和二人同乘一骑相差无几,在将将黄昏时,他们抵达了小山村。
当初怎么住,如今同样许以银钱住在村民家中。
因为给的多,村民眉开眼笑,有些还主动拎出家中鸡鹅要宰杀。好菜好肉招待又能得另外一笔银钱,一些边角料,贵人不吃,他们还能自个饱口福。
在这临近夜晚的黄昏,小山村难得热闹非凡。
孩提嘻嘻哈哈地跑,村民因为得了一笔进账喜笑颜开。而玄骁骑这边则因打了胜仗,且回城在即,每个人都很放松。
除了,莫延云。
莫延云已经纠结了一路了,自从在东郊听到黛黎那番缘由,他起初宛若雷击,难以置信。
不过后面仔细一想,完全可以理解啊!黛夫人才高八斗,容貌一绝,性子也温和,要求做正室,合情合理。
哪有女郎不想当正室,就像没有小兵不想当领袖。
偏偏,君侯和卫家曾有过约定。而君侯一诺千金,过往三十几年来做出过的承诺,从未失信过他人。
此事难办。
但如果不将那事告诉君侯,万一黛夫人还有下回出逃,这算起来也是他这个当下属的失职……
“莫延云。”
莫延云蹲在地上,拿着一株野花,继续摘花瓣,嘴里念念有词,“说,不说,说,不说……”
“莫延云。”
莫延云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迅速起身,双腿并拢,脊背挺直了,“有!”
秦邵宗看着神色有异的属下,狭长的棕眸眯了眯,“给你一盏茶时间,自己说明白。”
莫延云心里大呼糟糕,君侯刚刚定然听到了他的纠结。
好嘛,这回不用摘花瓣了,君侯直接帮他决定。
莫延云咽了口吐沫,不敢不说:“君侯,当初我追着黛夫人出城,在东郊被她发现尾随,我劝她和我回去,她拒绝了,那时说是……”
话到最后,他声音小了八个度,“她说不想作妾。”
当然,后面在破庙里他劝黛夫人的那些话,就算现在打死他,他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秦邵宗沉默片刻:“还有呢?”
莫延云忙摇头,“没有了,黛夫人当时只说了这一句。”
秦邵宗看了眼被摧残得满地都是的花瓣,“有什可纠结的,下回遇到她的事,你不必掖着藏着,直接来报。”
莫延云大着胆子问,“那事,您如何看?”
“人之常情。”秦邵宗平静道,“倘若你是女郎,你也不会只想当妾。”
莫延云挠挠头,是这样不错,但他其实更想知晓君侯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然而方才那句“如何看”,出自他口已是逾越,后面的他也不敢多问。
另一边,在晚饭前夕的这个闲暇时间,黛黎和儿子在小村庄里散步。
两个玄骁骑隔着一段跟着母子俩,距离不近,属于能盯着人,但不至于打扰。
黛黎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说,但正因太多了,如淤泥积沙一层层堆叠,反而堵住了出口,变得不知从何说起。
秦宴州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有点沉闷,有点慌张和不知所措。
他以为黛黎是因被逮住之事,于是低声安慰道,“妈妈,此番南下失败是偶然,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只少了最后一样。没想到武安侯的援兵提前抵达夏谷,早早结束了战事。也怪我没早些解决那只海东青,才叫它给武安侯通风报信。不过您别丧气,这回不成,咱们就等下回,下回……”
秦宴州说到后面,无意中看到了黛黎眼里的水光。
亮盈盈的一层,在夕阳下水色分外明显,看着满满当当,仿佛只要她轻轻眨眼,那层水色就能变成泪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