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澄恨铁不成钢,“祈年!兖州已被姐夫收入囊中,他未来绝不可能止步于此。你是姐夫唯一的亲子,谁也没有你名正言顺。这偌大的家业,哪有拱手让出去之理?”
秦祈年只是笑笑没说话。
卫澄见他这副傻乐、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待人家好,旁人暗地里还不一样如何想你呢!祈年,就算不为自己将来打算,你也得顾着你过世的母亲和亲族,卫家阖族的荣辱,可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啊!”
秦祈年头疼道:“姨母,您可放过我吧。我大舅二舅三舅,个个都有孩子,表哥们的年岁都比我大,卫家的荣辱还轮不到我来扛吧。”
卫澄方才在主厅里被秦红英夹枪带棒的挤兑,还未觉得如何。这会儿听着外甥的话,她是真的两眼一黑,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黛黎回到主院,见秦邵宗居然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喜欢到主院里来办公。
书信挪到此地回,在黛黎午睡时,秦邵宗就坐在外间的案几旁处理公务。有时卫兵带着急信入府,在书房找不着他,都会立马来主院。
此时见黛黎回来,秦邵宗问,“夫人回来了,情况如何?”
黛黎实话实说,“挺精彩的。”
秦邵宗提笔挥毫的动作稍顿,算不得非常光洁的桑皮纸上因着他这一停,有一笔明显不连贯。
面无表情写完这个字,秦邵宗放下狼毫,拍了下他身旁的位置,“来,夫人过来说说,为何说精彩?”
黛黎没多想,她是习惯了。
这人在主院处理公务时,偶尔会给她派点小活,比如用封泥将信件封口。
黛黎走过去坐下,感叹道:“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你当时不在场,不知你妹妹多厉害。短短数句,就叫昏过去、意欲在府上落脚的卫凭芝又醒过来。”
简单说完,黛黎再夸秦红英的战斗力,“红英心思敏捷,游刃有余,不愧是高门主母。”
秦邵宗确信了,他确实从她短短的几声感叹了听出了庆幸。
庆幸处理这些麻烦事的还好不是她。
秦邵宗面色微黑,他让红英来渔阳,可不是来吓得她对主母之位敬而远之,“往后没那般多的事。”
黛黎小声嘟囔了句。
声音小,含含糊糊的,但秦邵宗听清了。
她说:由不得你。
这话究竟是她不点头,干脆不坐这个主母之位,因此由不得他。
还是指,这个主母注定位事务繁多,不会因为他一句“没那般多的事”,就真不忙了。
“封泥。”秦邵宗将一叠书信放在黛黎面前。
黛黎开始捣鼓封口泥。
秦邵宗不继续写信了,而坐在一旁,一手卷起她自然垂下的裙带,将其绕在指间,一边把玩一边看着她。
不知为何,黛黎被他此时此刻的目光看得毛毛的,属于第六感的警报哔哔作响。
明明先前不是没帮他封过信件,也不是没有被他注视过。
但,和这回的感觉相当不同。
要是硬作比喻,就好像在夜里被一头饥肠辘辘的虎注视着,那双冒着森然幽光的虎瞳仔细打量过每一处,偶尔用鼻子碰一碰,似乎在考虑着从何处下嘴合适。
一连封了三封信件后,黛黎受不了他这等与平日十分有别的目光。
这人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但总归是关于她的、且于她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秦长庚,我忽然想起有些事要交代州州,我先去找他,你这些信件待我回来我再帮你弄。”黛黎放下东西就想走。
先前以指绕着她腰带把玩的男人,此时抓着她的腰带轻拽了下。
黛黎脚步稍顿。
他随即松了手,绯色的腰带打着卷儿散开。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深色大掌伸过,精准扣住黛黎的手臂,硬是将堪堪起身的她拉回来。
他往回拉的这一下的力道控制得相当好,只让黛黎坐回原位,没有往他这边倒。
“夫人,我有一要事与你说。”秦邵宗见她目光往门外飘,遂补了一句,“此事涉及秦宴州。”
黛黎愣住,“和州州有关?是何事?”
“麝香的量不足。”他如此说。
“怎么可能?”黛黎第一反应是质疑。
丁老先生写的三份药材清单,其上每一种药材和其所需量,她都一清二楚。
后来她才知晓,秦红英那日带来的麝香和何首乌,是她从年少时就开始攒的,足足攒了二十多年,全在那两个锦盒中。
量绝对是够的,她也亲眼看过。
“量不足。”秦邵宗重复了这三个字。平淡,却也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黛黎望入那双浅色的眼瞳,心潮翻动,忽然有种指鹿为马的荒唐感。
他说不足,“足”也能变成“不足”。
“秦长庚……”黛黎翕动。
秦邵宗紧紧盯着她:“麝香昂贵,放在外面不安全,因此被我收入了君侯府的库房中。而这库房,除了我以外,唯有主母可开。”
第110章 退婚
正房里一片寂静, 角落处的香笼氤氲着淡香,好像成为这幅定格的画卷里唯一的一处动态。
窗外树上有松鼠在呜呜地叫,在黛黎听来, 每一声仿佛都变成了一枚坠下的松果,哒哒哒地砸在她心上, 把她一颗心砸得直往下沉。
方才他第二回 说“量不足”时,她当时便心头一跳,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随着他最后那句“唯有主母可开”,蒙在她眼前的迷雾散开, 她看见了丛林深处卧着的巨虎。
虎口已大张, 只待她自行送入其中。
黛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又觉得是徒劳。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任何婉拒,他都不会听, 他只会执着的、我行我素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黛黎淹没。
秦邵宗原先是握着她的手臂,如今大掌往前, 覆在她柔软的素手上, 将之包裹,“夫人的决定如何?若是难以抉择,想一想也无妨,距离丁老先生给出的时限还有十一日。
黛黎抬眸看他, “你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吗?”
看似选择, 但根本没得选,一如当初她说的: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州州无药可医。
青莲教也好,秦邵宗也罢,只要能让州州平安度过这次险关,她都愿意和对方做交易。
前者居心叵测, 后者也有所图,只不过图的各有不同而已。
“自然有选择余地。这库房门开还是不开,决定权在夫人。”秦邵宗如此说。
黛黎试图收回手,却被他捏住指尖,“秦长庚!”
这一声名字含了几分火气。
秦邵宗闻言松开手,“我恭候夫人佳音。”
这句说完,男人拿起案上的茶壶,给黛黎倒了杯热茶,“夫人,秋季天干物燥,易上火,喝口茶缓缓。”
黛黎心里的那把火,随着他这杯茶一路从腹腔烧到头顶。
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很多事她都可以忍,不限于被他在南洋县逮到后,签的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甚至她也可以耐着性子,和秦红英接待一些本不该由她接待的人。
唯独一条忍不了。
他拿州州的救命药当条件!
今日是州州的药,明日是否就是拿州州的命作要挟?
黛黎拿起案上的茶杯,对着秦邵宗猛地泼了过去。
男人猝不及防,手臂本能地防御性绷起青筋,又硬生生克制住动作,闭眼挨了这一杯水。
热茶浸湿他的鬓发和断眉,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到颈脖,沾湿了他的衣襟。
黛黎将空了的杯子砸到秦邵宗的胸口上,“秦长庚,若你下次还拿州州的事来威胁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话毕,黛黎头也不回地出了正房。
秦邵宗抹了把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轻啧了声,“那宝贝儿子真是说都说不得。”
秦府,书房。
“二兄,你寻我?”秦红英推门入书房。
书房内唯有秦邵宗一人,他见妹妹入内,下巴微抬,示意了下对面的座位,“坐。”
秦红英想到方才会客一事,以为秦邵宗寻她来问情况,遂也不等他问,直接说:“你安心好了,我没让她吃亏。顺风战,优势在我,卫五那点手段还不够看。”
说完又好奇上了,她身体往前倾,“二兄,黛黎是你从何处带回来的?我观她的模样年轻得过分,却有个那般大的儿子,且她儿子还姓秦,他与你究竟是不是……”
那个叫秦宴州的青年,明显比祈年要年长,瞧着与云策相去不远。
她二兄十七岁娶妻,在娶妻之前,曾离开过北地前往南方各州游历。难道是那时在途中认识了个红颜知己?
但也是奇怪,若是昔时红颜,黛黎何以是如此冷淡的态度?
而且秦宴州的模样和二兄完全无相似之处,哪怕是不肖母的下半张脸,也寻不出二兄的一丝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