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附近只有一窝山匪,说起来还是前年才有的咧。那些个山匪起初只有十来人,听闻好像是哪儿来的逃犯,逃到春苗山落草。他们时常打劫路过商贾,后来这里有山贼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知怎的,越来越多人在这里落草为寇。”村妇如此说。
黛黎若有所思,“只有一窝山匪,所以来的果然是他们。”
村妇听不懂“他们”是指何人,她忧心不已,“贵人,这东边有贼寇,西边亦有。顾头难顾尾的,会不会……”
万一抵挡不住,真叫山贼入了村,首当其冲一定是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
黛黎抬头看了眼天色。
卯时末,距离寅时末才堪堪过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对于彻底拔除贼窝而言,时间尚早。
黛黎按了按眉心。
方才她在胡豹面前很镇定,但唯有黛黎自己才知晓,她始终有些担忧。
她刚刚所说的“无事”,都建立在她猜测对方只有五十人的基础上。如果对面不止五十多人……
黛黎看向村妇,问:“你这里有鼓吗?”
春苗山上。
在大型战争里,战败的一方如果及时投降,大概率不会掉脑袋。
代表人力资源的俘虏无疑是宝贵财富。就如去年的兖州一战,战败的兖州军经秦邵宗重新编排后,全部化作了耕地的劳动力。
不过此番是例外。
山贼作恶多端是其一,秦邵宗抱了某些心思是其二,总之他没下令留活口。
待父子二人来到时,这场单方面碾压的小战役已结束得差不多了。
山贼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血流自他们的断颈或胸膛处源源不断流出,在地上聚成小水泊似的浅坑,又被后来者一脚踩得溅向四周。
白剑屏见秦邵宗来,汇报道:“君侯,贼寇已尽数诛灭,企图逃下山的贼人共计五十二人。”
“五十二啊,再加山上那些个尸首,这个贼窝得有百人了吧。”秦祈年啧啧两声,“没想到还是个大贼窝。”
秦邵宗正欲说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鼓鸣。男人霎时冷了脸,转头看向村庄的方向。
在众多乐器之中,鼓声的穿透力数一数二,因此行军和祭祀中常会以鼓传音递消息或助威。
其余人皆是愣住,难以置信。
“方才那是鼓声?何人击鼓?”
“等等,那不是普通的鼓声,是行军号!”
“好像是村庄方向,怎会如此?我们夜袭贼窝,按理说寅时时山贼都在睡大觉,又怎会下山去?”
秦邵宗:“白剑屏和秦三,你们领二十人打扫战场,剩余的通通随我回去。”
被点名的秦祈年下意识应声,回答完后他又去看秦宴州。
父亲没点二兄的名字,所以二兄也要随父亲回去杀敌?如果是平时,他高低要争取一番,但今日……
咳,罢了,先服从命令吧。
方才被贼寇刀尖划破衣袖、但未破皮的秦祈年心有余悸。
小山村。
邓千峰杀得眼底赤红,与胡豹好一通你来我往地缠斗后,后知后觉他这战线并未往里推进多少。
“咚咚咚——”
村中陡然爆发鼓声。
都是军中人,邓千峰一听便知这是行军号。他面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一边挡着胡豹的攻势,一边吼道:“时间不多,分散进村!”
村庄和城池不一样,前者建于四通八达之地,后者有城墙相护。若要进村,除了前后两条可供车马行进的山路外,还可草丛或树林中钻入。
其他人闻声得令,当即一哄而散。
胡豹额上青筋跳了跳。
君侯留下百人保护主母,百人是总兵力的三分一,已是不少了。但一百人若要守护整个千人村庄的同时,还要竭力击杀如同泥鳅般四处游窜的“山贼”,不得不说很吃力。
尤其主母院子处的兵力是定桩,绝不能调开。
村中乱作一团,住在另一处的郭奈和申天鸣焉能听不到动静。
郭奈惊愕难掩,“武安侯不是领人剿匪去了吗,怎会有贼寇入村?难道是余孽被逼下山,撞进村里来?”
申天鸣为武将,这方面的经验比郭奈多。他皱眉摇头,“我瞧着不像,春苗山在东,那声音从西面来。且余寇要逃,又岂会往人多之地遁走?”
郭奈面色难看,“难道又是……”
这时外面有北地兵卒来。
来者拱手后开门见山:“申将军、郭常侍,村中遇袭,贼寇来势汹汹,我方兵力有限,还望两位与其他朝廷士卒莫要离开院子。”
纯粹是传个讯,那人说完就走。
郭奈神色变幻数番后,他忽然看向一旁的申天鸣,“申将军觉得这次的贼祸是自导自演否?”
申天鸣摸了摸下巴:“不好说。”
郭奈阴恻恻地笑了声,“申将军,如今这村中最安全之地,并非你我脚下这处。”
申天鸣听他话中有话,“你是何意?”
“我们去寻君侯夫人如何?”郭奈眼底有狠色,“如果此番是武安侯以山贼为幌,咱们就拿他夫人和外甥女当人质;如果我猜测有误,那也好办,那就借她周边的兵力护一护自身。”
“好极!”
秦邵宗领着人匆忙回到村庄时,村中主道上已是一片血迹斑斑,远处刀刃相碰声不绝于耳。
伟岸的男人冷着脸抬手往前下压,不用多言,他身后的北地士卒霎时如出闸的虎,迅速冲入散落于各方位的小型战场中。
秦邵宗径直往村长的屋舍走,沿途撞上来的山贼,全部被他顺手解决。
而越是靠近,两旁死伤的人便愈多,浓郁的血腥气随风拂来,叫人觉得鼻上仿佛捂了一条湿漉漉的血巾。
“君侯!”守在院前的侍卫见秦邵宗回来,皆是激动非常。
木质的院门坏了大半,只剩半边歪斜着被风吹得微响。
他的目光穿过其内,待看见院中穿着烟紫色襦裙的女人时,那根紧绷的弦才猝地松下来。
秦邵宗呼出一口浊气。
他这才分出心神看其他,见黛黎和施溶月皆在院里,没有待在屋内:“夫人和茸茸怎的不进屋?”
黛黎见他回来,院外还有一批候着的北地军,说实话放松不少,“申将军和郭常侍在屋里,情况……有些特殊。”
秦邵宗闻言皱起长眉,“他们不在自己屋中待着,作甚要鸠占鹊巢?”
黛黎解释道:“郭常侍说他忧心我被贼人所害,遂忙赶来相助。结果他在来时路上被埋伏的贼寇砍了一臂,丁先生和申将军如今在屋里照看他。”
众人诧异。
秦邵宗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啧,这是老天看不惯他不协调至此,干脆派人把他另一条手臂也一并削了。”
黛黎:“……你小点声。”
似想到什么,秦邵宗侧头看向一旁的秦宴州,“秦二,此地污秽,你带施茸茸到隔壁去。”
第151章 怕你随风去
带茸茸去隔壁?
秦宴州后背不由紧绷, 他下意识看向黛黎,却见母亲此时正回首看屋里,似乎忧心方才父亲的话被屋中人听了去。
妈妈没有发现……
秦宴州这才望向施溶月, 后者刚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对上后, 小姑娘主动往院口方向走了两步。
一幕幕在秦宴州脑中掠过,有他在幼儿园时的,有逃荒吃草根的,也有在青莲教中的, 还有与母亲相逢后的。
他垂了一下眼, 待再抬眸时,乌黑的眼中波澜已平, “茸茸随我来。”
待走出村长的院子,想起那份协议的施溶月晦问道, “重乐阿兄,你此番剿匪还顺利否?”
秦宴州知她话中意, “大体算顺利, 但出了点小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施溶月不等他说完急忙问,“重乐阿兄你受伤了?”
她才恢复了些血色的小脸又吓白了,紧张地打量他。但因着她走在秦宴州的左侧,所以没看出什么。
秦宴州没料到她反应这么般, 脚步有一瞬的停顿。青年摇头, 只是说:“茸茸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她仍在上下看他,听闻那话,没犹豫地颔首,“可以啊!重乐阿兄你说。”
点头的幅度有些大,连带着施溶月头上那绺呆毛也晃得厉害。
秦宴州忽地生出一种错觉, 邻居老教授家的那只可爱小狗崽好像回来了。
它浅棕色的毛毛炸得像蓬松的棉花糖,眼睛在日照下泛着蜜糖似的光泽。平时它就特别喜欢和他玩,无论是他扔的球球,还是一些小指令,它都快快乐乐地全盘接收。
小狗的世界,没有阴霾。
两双一样剔透的眼睛似乎跨过时空缓缓重叠,秦宴州不住嘴角勾起少许,“茸茸你会女红否?”
这话题转得快,施溶月懵懵地诚实点头。
这世间女郎极少不会女红。布衣家的女儿会靠绣工帮家里减轻担子,而望族家的小娘子则会为自己绣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