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
黛黎看着一本正经的儿子,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孩子不纯粹是性子冷,肚子里的坏水还挺多的。
嗯,像他爸爸。
黛黎:“好,都交给你,我在前面等你。”
待黛黎离开后,秦宴州把白剑屏带到远离水岸之地,而后将他的衣裳扒了个干净,连条裤衩子也未留。
结实绑好手后,再牵出一条绳子把人连在树杆定住,最后秦宴州拿走了那叠衣裳,不过在不远处、白剑屏够不着的地方放了一把小短刀。
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野兽昼伏夜出,加上此地离新郡不算远,倒不担心这位不着寸缕的白屯长被猛兽叼走。
金乌升至中天后,缓缓西斜。
马蹄隆隆,百人的铁骑在官道上踏出尘土翻飞,为首的男人魁梧伟岸,眉眼深邃,策马间威重挺括,竟叫人望而生畏,所遇商队无不迅速避让。
他风尘仆仆,眼底满是红丝,也不知多久没刮过须,下颌冒出了一层胡茬。
城门处有布衣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乌玟和新郡那一段的岷水闹匪患了!”
“哪能没听说啊,我三叔公的妻弟是个艄公,说昨夜江上有楼船撞了,隔着老远都听到一声巨响。啧啧,这些不知哪来的水匪真是猖狂,不过他们时运不济,踢到铁板了,阴沟里翻了船。”
“此话怎讲?”
“据说被劫的那艘楼船上有贵人,贵人出行带了不少部曲,个个孔武有力,不输官寺兵卒。这两方人相遇,可不就是打破头了嘛?总之水匪没讨到一点好处。”
“呵,你倒说得言辞凿凿,但你怎知水匪没讨好?那些在江上飘的浪里白条,最是凶残和熟悉水性了。”
“你当我骗你不成?当然是江上的浮尸‘说’的!且今日天刚亮时,我还在路上遇到几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我估摸着他们多半是贵人家的部曲。”
那布衣遗憾地摸下巴,“我本以为对方欲乘我的驴车来新郡,我好趁机赚几个铜钱,未想到他们只问了路,而后往回走,我猜他们是要回事发之地。”
秦邵宗听着飘来的私语,循声望去,原来两个车夫聚在一起说小话。
他们如今在新郡的西城门,正等待进城,必定和他一样同样从东边来。
秦邵宗略微一思索,当即有了决断,“莫延云,你领一队人马先进城拜访此地的太守,我带人往回走。”
如无意外,夫人本是今日抵达新郡,因此他才直奔此地。只是现在看来,他到底慢了一步,有些事已发生了。
莫延云领命,携一队人入城。
秦邵宗调转马头,打算带人往回走,结果才策马行出一里不到,他遇到了一个……乞儿。
初时,秦邵宗并不将此人看在眼里,毕竟那人蓬头乱发,还赤着上身,腰间只围了一块欲掉不掉的破麻布,足下一双潦草异常、还露着大脚趾头的草鞋,再加上此人皮糙肤黑,实在很难摆脱流民之身。
但偏偏——
“君侯!”宛若杜鹃啼血的一声。
别说一旁的乔望飞,就连时常八风不动的秦邵宗都惊了惊。
一道道目光唰地望过去。
“老白?”乔望飞瞠目结舌,不住连连发问,“你怎的成了这幅模样?我听闻这附近有水匪闹事,难不成那群水匪穷困至此,竟连身衣裳也吝啬于留下?”
白剑屏百感交集,然而有风恰在此时吹过,他立马顾不得一吐满肚哀愁,赶紧把腰上被吹得飘起来的破麻布往下扯了扯。
但屁股蛋还是凉飕飕的。
有支商队从旁路过,坐于板车上的孩提对身旁的父亲说,“爹爹,那个人不穿裤子,羞羞!”
那父亲赶紧捂着孩子的嘴,“童言无忌,请尊驾莫怪。”
白剑屏:“……”
“白剑屏,夫人何在?”秦邵宗沉声道。
白剑屏一边扯着这块他好不容易才从旅人手中讨来的破布,一边言简意赅地汇报昨夜。
从黛黎来寻他说房中香笼有异讲起,再谈及后来事发撞船和混战,以及最后他被打晕一事。
白剑屏又委屈又震惊,交代完一切后,不住问:“君侯,您说主母为何如此?”
他想了一个白日,依旧不得其解。
丈夫步步高升,后院清静,主母的正妻之位稳如泰山;而亲儿在军中立奇功,先生无不为之侧目,士卒不无赞之。
前程一片光明啊,何故弃明投暗?
不对,也不能说她弃明投暗,倘若昨夜杀的正是青莲教头目,那主母绝不可能投青莲教。
秦邵宗脸色愈发冷沉,“你今早在何处醒来?速领我前去。”
有机灵的士卒忙将自己的衣裳给白剑屏,后者也不拘大庭广众之下、先把上衣穿上,再将麻布一扯迅速套好裤子。
秦邵宗按了按眉心。
白剑屏翻身上马,“君侯,那地方在江岸边,是官道所不达之处,最后入山林的一段骑不了马。且我今早醒来时,未发现那艘小船的踪迹,因此不排除主母和二公子行的是水路。”
秦邵宗闻言,点了乔望飞的名字,“新郡和乌玟县皆有一个津口,两个津口的搜查交由你全权负责,切记细心行事,宁抓错不可放过。”
乔望飞拱手领命。
秦邵宗又道:“胡豹,你领人严筛新郡东南西北几处城门。”
胡豹听令。
队伍再次分出一部分。
当初白剑屏徒步翻山越岭,走了几乎一个白日才到新郡。如今他们驱马前去,先沿官道走,再弃马入山林,耗时短些。
不过等秦邵宗来到早上白剑屏醒来之地,天早已黑了个透顶。
他们一行手持火把,举火而行。
火焰将林中映亮一角,火光之下的一切平平无奇。普通的树丛,普通的枯叶,普通的藤植,一切再寻常不过。
白剑屏迟疑了片刻,到底说:“君侯,如今夜已黑,不如稍作休息。这附近唯有新郡和乌玟两处城镇,只一日罢了,主母和二公子必定走不了多远,不如我们先养精蓄锐。”
秦邵宗在林中看了一轮,眸子微眯,“这附近可有村庄?”
这问题白剑屏还真知晓。
当初听闻黛黎要走水路,他莫名不安,遂拿着地图研究了许久,从岷水一直看到水道附近的地理地形和人口聚集处。
正因如此,他被扔在荒山野岭,依旧能尽快徒步到新郡。
白剑屏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有一个小村庄,就在那座山之后。我今日曾偶遇过一车队,并向他们打听过那村庄的规模,他们说那村子小得很,不过五十开户人家。”
人少,代表着一旦有生人入村,用不了多久全村都会知晓。
白剑屏再劝秦邵宗,“君侯,倘若再不休息,士卒和马匹都要熬不住了……”
人还好说,但玄骁骑所乘的军马,每一匹都是顶好的良种马。他在马背上随秦邵宗南征北战,比起长安居庙堂之高的望族,底层出身的白剑屏相当爱惜马匹。
秦邵宗淡淡道:“队伍里的,基本都是护送夫人的士卒。”
他行的是官道,在中途与黛黎分兵的陆行队相遇。秦邵宗遂调了仓,那些随他从长安来的士卒和马匹全部停下休整,随行的换上陆行队的一百多人。
可以说除了将领,其他都休息过,不至于精疲力尽。
白剑屏噎了下,又劝秦邵宗保重身体。
秦邵宗置若罔闻,唤来十人,让什长领队漏夜前往小村庄。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主母不去小村,唯有新郡和乌玟两处可选。而新郡较之乌玟更近,且已严加看管,主母和二公子一旦进城,要悄无声息离开并不容易。弓张久则力衰,一宿罢了,您且歇一歇又何妨?君侯您若病倒了,后续无人指挥,反累进程。”白剑屏苦口婆心又劝。
秦邵宗呼出一口浊气,终是道,“在这附近休整一夜吧。”
白剑屏欣喜不已。
他们返回和看管马匹的小队汇合,士卒四散拾了柴木,在官道旁堆火取暖,就此在野外凑合一宿。
秦邵宗倚树而坐,他面染风霜,双眼浮红,距离上回入睡已是两日前,周围的士卒睡得东歪西斜,有些还打起了呼噜,但他却没多少睡意。
那团窝在心里的火仍在烧着,一刻不停,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灼出孔来。
秦邵宗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明月高悬,月华莹莹,照着他,却并非只照着他。
那么遥远,伸手不能及。
秦邵宗缓缓闭上眼,他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从乌玟到新郡行水道需三日两夜,如果她继续乘船西行,会在今日下午抵达新郡津口。
但水路,她应该不会走。
原因很简单,她失踪以后,乘另一艘楼船的张丹臣必定派人在岷水上寻她。而先登小船无帆,速度比不得有帆的快,若继续行水路,难免会被后方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