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目视骆清岚,隐约回忆起,此人是孟宴宁的朋友,现任市舶司镇守太监。前阵子因为破获了一起走私案,格外得天子器重。
她便也笑笑,向他问安。但见对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到他大小是个官,又怯怯地,藏到孟宴林身后。
“云娘子,我又不是坏人,怕什么?”骆清岚笑了。
云冉更不好意思。但孟宴宁只攥着她的手,叫她不必在意。
看了眼骆清岚,便和他到一旁密语。
云冉也不知他们聊的什么,但似乎和自己有关,骆清岚的表情,一惊一乍的。
苏小莹姗姗来迟,却是一把抱住云冉:“冉姐姐,你醒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听说你前阵子失踪,又被海寇掳走,可把我担心坏了。”
云冉于是想起,她是周宅旧主周从之的表妹,似乎曾经和自己关系很亲昵。
那么,周从之当时坠海,现下又流亡番海,她会不会很难过?
云冉自己,竟也莫名其妙地难过。但想到自己生一场病,竟让这么多人担心,便也不好表露出忧愁的样子。
“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夫君很照顾我,也叫我现在,和从前一样能跑能跳了。”
她说到这里,脸上满是幸福。
想来能嫁与孟宴宁,日子是格外甜美的了。
苏小莹不由感叹,周从之曾为寻她,不知费多少心血。她好像一点也不知。
但可能此刻提起周从之,好像也不合适。又见孟宴宁在此处,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言。
前阵子,周从之发落了一个妓子,便突然和管事离开了周氏。等苏小莹再听得他消息,他已经不在赦县。
骆清岚又登门提亲,逼姨妈推掉了她和陈员外的婚事。她人不在周家,那里面的弯弯绕,她便没有细究。
眼下也是偶然知道孟宴宁要启程,才和骆清岚急急赶来相送。
苏小莹不舍地抱了抱云冉,“冉姐姐,你多珍重,到了京城,千万记得给我来信。”
虽然觉得她的亲昵叫她不太习惯,云冉还是好心回道,“我会的。”
磨蹭了一阵,才把这两人送走。
云冉依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刚才一直在想,那骆清岚可是个阉人,苏小莹什么时候看上他的?
云冉和孟宴宁登上画船。
江上的风咸咸的。
云冉偶然想起海风,头有些疼,便不敢再想。
她的手摁在胸口下,那儿有个疤,现在已经痊愈了。她却是有些烦恼,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好的祛疤膏。这样留下一个疤,总不太好的。虽然孟宴宁对她体贴,也好像很喜欢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她夜里对着他,也会不好意思的。
画船悠悠,总算离开赦县,去往京城。
孟宴宁立在船头,眺看远处。
天高云淡,远山长,碧波清。
他拇指上是一枚骨戒,戒指的宝蓝暗格里,装着些药粉。
那夜的意外,叫云冉和周从之双双坠向大海。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当时嫉妒得很。随后,他和周氏随从,也纷纷跳入海里救人。他看到有人把周从之拽向一叶扁舟,借着茫茫夜色离去。
而自己,把云冉抢了过来。
那一刹,他突然想清楚了。
换一个人是不行的。
或许少时他是很孤单,她出现的时机也刚刚好。所以他贪恋她,曾给他灰暗人生里施舍过些许慰藉。及至后来她仓促嫁人,他心里也难免怨愤。
他以为,云冉应该独属于他,这轮暖阳,应当永远只在他上空照耀着。
她不愿意,他便要千方百计,用尽手段得到她,将她牢牢锁在身侧。看着她日渐在自己面前变得乖巧温顺,逐渐被驯化成他喜欢的模样。
他感到心满意足。
可在云冉坠海,在他眼前喋血,他突然无比惶恐。
他开始痛恨自己。
如果能未卜先知的话,他绝不会选择,将她逼到这样的地步。
他的心好像因她的坠落而滋生出血肉。幡然醒悟,应当如何去爱她。
但云冉有一点错了。人的一生很长,他的气量却狭小。即便能再遇到个愿为他死去的,也不及她少时与他的心动了。
所以,他还是无法做到彻底放手。大夫告诉他,如果云冉执着于过去,是不可能再醒的,只有叫她忘记那些痛苦的经历,才能重拾苏醒的勇气。
他求大夫给云冉用药吧。
些许忘忧的药,就可以蚕食掉她所有痛苦的记忆。
叫她好端端地,陪在他身侧。
孟宴宁正忆得出神。肩头忽然一沉。他忙闭上暗格,回头,是云冉在对他笑,“夫君。”
她刚才睡醒,找不到他,才给他取了一件鹤氅,披在他的肩头。
“江上寒冷,我听说你前阵子也落水了,还落了病根,可不要半点不顾惜身体。我在船舱里给你熬了一碗姜汤,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吧?跟我进去,我给夫君暖一暖。”
云冉说着,又踮起脚尖,替他细细地整理着鹤氅边缘镶嵌的狐狸毛。那低头温顺的模样,格外惹人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