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假意拭泪,又透过帕缝,偷窥云冉。
倘若大夫诊云冉落胎,她可就要马上联合周汝成、周氏族老,把云冉和林无霜赶出周家。
云冉哪还没踅摸出潘姨娘此刻狗急跳墙的恶毒想法,便将茶盏掷在案上,也有了恼意:“姨娘,我果然无事。倒是姨娘,那日随我到法华寺上香,回来可曾睡得安稳觉?银子黑了,可以用醋洗洗。这人心若是黑了,该怎么办呢?”
潘姨娘闻言,难掩尴尬忐忑。她本以为云冉最是好捏的软柿子,原来也挺有主意。
现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可比云冉胆小,怂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再也说不下去:“冉姐儿哪里的话,那,那当真是意外,当时我都快急死了!说起来,若我有嫌疑,你那二哥不也有嫌疑?他可是第一时间,便在你身边出现……”
“姨娘!”她竟然拿孟宴宁挡刀,云冉气急,呵斥她。
潘姨娘何曾见云冉动过怒,再不敢呆下去,讪讪赔笑,“哎哟,我就这么一说,冉姐儿别生气……”
但云冉绞紧帕子,还是怒火中烧,气得把茶盏都泼在地上。她也太不要脸了,若非孟宴宁,自己早就身首异处,被狼叼走。
潘姨娘吓得半死,忙不迭遁走。
云冉闷闷呆了会,不知怎么,还是思及孟宴宁在渔村杀退海寇诸事。
的确有一点点蹊跷,但也能自圆其说。但那双从背后推她下坡的手,可能是手脚粗壮出身贫寒的妇人的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双沉稳有力的,成年男子的手……
她几乎为这个设想吓一跳。
但怎么可能?孟宴宁,她几乎找不到理由,他平日连哭都不舍得叫她哭,怎么可能把她推下坡?
荒诞、荒谬。
云冉觉得惊愕,又不知从哪,漫上来些心痛与浮躁。打算喝口茶定定神,捧起茶盏才发现,方才茶汤已被她全数泼了。
*
翻来覆去,云冉实在睡不安稳,索性安排马车,去茶楼碰碰运气。
她记得苏小莹近来给骆青岚做菜,也说常能在茶楼偶遇孟宴宁。
骆青岚近来倒是没再倒苏小莹的菜,但好一阵不出现。苏小莹更是突然神出鬼没,行为鬼祟。云冉心力有限,懒怠管她。
她到茶楼外,还没见着孟宴宁,却意外看到林无霜的马车。
茶楼二层雅间,孟宴宁和林无霜刚点上一盘细香。
面对林无霜主动来寻,孟宴宁似乎并无意外。
林无霜跽坐,抱歉自己仅备薄礼前来相扰,但不得不来,只为云冉近来不成体统,屡次搅扰他。
孟宴宁听了会,却只起身,从錾金黄梨木匣里取出张泛黄旧纸。
林无霜最是心细如发,此刻可能是乱了阵脚,没怎么审视孟宴宁,只继续道:“二爷,冉妹妹从前与你亲厚,这是好事。我周家也多劳您照顾,我这做嫂子的,当真感恩不尽。只是冉妹妹年轻天真,我惶恐她不懂事,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周氏体面,败坏门风……”
“林嫂子。”孟宴宁打断她。
林无霜愕然,抬眸,却见孟宴宁单薄眼皮微掀,罕见的翻涌寒意。
“不是冉冉不懂事。”孟宴宁将那张泛黄旧纸摁在案几上,推到林无霜面前,笑意有些阴寒,“她实在太懂事了,若她不懂事,我这做兄长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旧纸原是张通缉令。数年前曾有一批海寇潜入赦县,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这些人如今逃的逃,死的死,不过,还是让孟宴宁找到了些线索。譬如这周冬晴,原不姓周,而复姓岛本,是那群海寇奸污渔村妇女后,留下的遗腹子。他的生父岛本彦和,恰在这张泛黄的通缉令上。
林无霜眼前发黑,不禁颤颤地拿起通缉令。
“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他怎么会暗中调查周冬晴身世?又是否知道,她的腹中,已怀有周冬晴骨肉?
她尖利的指甲几乎要陷进纸张,突然便觉得无比懊丧。说她父亲原也是秀才出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偏偏在进香回来的路上,捡到个受伤的海寇。她原也不想再管他,是那岛本屡次哄骗,明知她嫁人,还要化名周冬晴,追到周家来,纠缠她,蛊惑她。逼她和他离开赦县,去海外谋生。
她不愿,他便要她,让她怀他的孩子。她哪乐意跟个倭子后人私奔,只得借周家庇护,立个贞节牌坊,好不叫他得逞,抑或被舅父舅母逼迫改嫁。可每日在阁楼上和天井下的他对望,依然觉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倘若孟宴宁把这一切翻到众人面前去,她肯定是没脸活了。出了这茶舍,便从二楼跳下去。
孟宴宁却又把通缉令收回,指腹在案上轻叩:“祸不及子孙,林嫂子与周管事种种,我并无兴趣探究。我只有一个要求——”
孟宴宁狭长凤眸掀起,直视心魂出窍的林无霜,脸上终于流露出堪称快活的,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劳烦嫂子,以七出之条休弃冉冉,将她,送还给我。”
他本不想走这一步。只待周从之身死,能撬动云氏,说服云冉改嫁。但云冉……分明不愿意啊。
他实在痛心,手段只能更激进。
他也曾为她备十里长街的嫁妆,筹谋娶他呵护半生的珍宝。偏生她趁他进京赶考时,背弃他另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