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看着你的下一个点。”
谈亦是有想过摘下耳机。
方瑅灵在攀爬的过程中,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喘气,都清晰地被收录,传输到他的耳朵里。
她呼吸的起伏,喘急的气息,都强迫地侵占他的注意力。他莫名有点烦躁。
“你,不准摘。”她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想法,在空中命令他。
有部分岩块之间距离遥远,方瑅灵需要伸长了手去够,动用全身的力气,脚尖绷得极紧。
方瑅灵之前是和外籍教练练习,在紧张的情况下,语言系统故障,习惯性讲英文,谈亦便也配合她,给出英文的指令。
终于登顶,方瑅灵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她处在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高度,相当于四层楼。
按照正常的步骤,她想下去,只要放开双手,身体后倾,慢慢地蹬着岩壁就可以了。
但对高空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全部思考,她死死地抓着石块,身体僵硬,大腿发抖。
这样的支撑极其耗费体力,但她根本做不到放手。
“下来。”谈亦说。
“不行,我动不了了,好害怕。”
绳索是保护她安全的底线,但对她心理上的恐惧无济于事。
方瑅灵的声音打着颤,脑海中持续不断地上演着灾难性的场景。
“谈亦,我会掉下去摔死!”
她的额际沁出了汗,背后也湿透了,手心经过反复摩擦得生疼,僵在高处。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深处无比地憎恨林朔。
谈亦没有回应她泛滥成灾的恐怖幻想,简短地说:“Trustyourleg.”
“Ican't!”方瑅灵几乎在尖叫,“Iwilldie.”
谈亦抬眸,方瑅灵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大腿颤抖的幅度已经大到他距离这么远都能看清。
她可能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被本能的恐惧入侵和支配。
而方瑅灵的实际情况比谈亦认为的还要糟糕,她的头脑和语言都陷入了混乱的境地,眼前甚至出现重叠的幻影。
“......Trustme.”
这时,谈亦低沉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方瑅灵怔住,心脏急速跳动,然后在超过生理极限的那一刻停住。
她没有理由相信他的。像在攀爬前她说的那样,他不仅与她无亲无故,还对她怀有恶感。
但当他用极度冷静的声音说相信他的时候,真实地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方瑅灵感觉自己没那么抖了,谈亦又接了一句:“Iwillholdyou.”
其实谈亦说的话,没有任何情感倾向,只是单纯地告知她,他会控制绳索,她是安全的。
见方瑅灵渐渐地平静下来了,谈亦缓慢道:“你不能永远待在上面,现在听我说,放开手。”
前面紧张的时候,方瑅灵都错觉她的手和岩石融为一体了,谈亦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她的手指是能动的,她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她使出了最大的精神力量,手指一根一根地抬起来,直到手掌和岩块分离。
手中没有抓握,非常巨大的不安全感。
“身体向后。”
她按照谈亦的指令,机械地将身体向后倾斜,每一个微小角度的变化都伴随着心惊,速度缓慢。
方瑅灵再次回过头,高空依旧令人恐惧,却并非绝境。
因为她回头的动作,耳机在她的耳孔里松脱,直直地往下坠落。
方瑅灵的心跳了下,视线跟随物体坠落的轨迹朝下移动,然后她看见,谈亦伸出手,接住了她的耳机。
白色的耳机落进了他的掌心。
方瑅灵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还是存在于她的想象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连他的轮廓都只能看到大概,却清晰地和他对视了。
谈亦的眼中没有情绪,只是望向她。
方瑅灵的脚尖一蹬,整副身体离开了岩壁,全部的重量被安全带稳稳地承托。
最难的是松开手的瞬间,后面就简单多了,她沿途蹬着岩壁,下降到地面。
足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刻,她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绳索不再牵引着她,身体随着放松而脱力,她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方瑅灵坐在地面上的样子,有一点茫然。
谈亦走向她:“起来吧。”
方瑅灵喘息:“我站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嘴唇干裂,渗出几丝血色,见状,谈亦绅士地递手给她。
方瑅灵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助他的力量,艰难地起身。
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谈亦已经在收回手,但她反手握住他,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拥抱无疑超出了边界,她身上的苦橙花的香气萦绕在谈亦的鼻端,他轻怔,眉头微皱。
方瑅灵自然有从叶雪听说过那种“和他一起看恐怖片假装受惊扑到他怀里”的技巧,但由于太做作,一直没在谈亦身上践行。
此刻的行为,完全没有经过计算和判断,是在她思考能力尚未回归时的下意识反应。
就像是地震过后,人们走出坍塌的废墟,会拥抱第一个见到的同类,不管他是谁。
谈亦是离方瑅灵最近的、唯一的人类。而拥抱一具高大、坚实、温暖的男性躯体,也能让她产生劫后余生的幸存感。
方瑅灵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脸庞埋在他的胸口:“真的好可怕。”她深深地吸气、呼气,“但是我做到了。”
第15章 克服一瞬间心虚的反应,就像是,被捉……
方瑅灵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心跳尚未平复,贴靠在他怀里,谈亦视线下落,看见她颈侧处那一块潮润的皮肤。
“抱歉,我不太能共情你的感受。”
没有安慰,谈亦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怀抱:“你有恐高?”
她接近躯体化的反应,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害怕范围。
“对呀。”
“我对你的共情能力没抱期待。”方瑅灵恢复了一些气力,起码能够回嘴了,“还有,你才不会感觉到抱歉。”
那的确只是一种礼貌用语。
冒险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授予荣誉的环节,方瑅灵自我夸耀起来:“我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女人。”她回想了下,“其实也没多困难啊,下次我还要来。”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谈亦扫了她一眼:“你确定?”
“你呢?”她问他,“你还会再来吗?”
“短时间不会。”他淡道,“没有再当免费陪练的兴趣。”
“对哦,我都忘记了,我还没给你付钱。”
方瑅灵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点戳戳后,谈亦的手机一震。
她举起屏幕给他看:“今天的报酬,转给你了。”
首位数字后面,连缀了一长串的0,六位数,一节课的价格。
谈亦不可能会收,但他评价了一句:“难怪我听说,教练都抢着想要教你。”
方瑅灵脾气一般,但对身边的人,出手非常大方。
“你怎么不收,因为不缺这点钱吗,谈总?”方瑅灵调侃他,“平时是你给我发工资,你该不会觉得,我缺那点零钱吧,但是呢,我还是收了,因为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员工给老板砸钱,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愉快。
“其实,在平时,我也不会付这么高的课时费。”
毕竟,她只是有钱人,而不是傻子。
“但谁让,今天的教练身价比较贵呢?”
眼前的男人英俊冷淡,方瑅灵状似无奈地看向他,忽然间,心念一动,想要进一步挑战他。
她大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玩笑着说:“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更多。”
不应该使用这种轻薄语气来对久居上位的人
说话的,仿佛是想要包养他,但她就是想试试。
谈亦没有理她。
男人的手腕很粗,有坚硬的力量感,她圈握不住,他轻轻一转,就挡开了她的手。
方瑅灵嘶了一声:“好痛。”她的手掌平展向上,“攀岩擦伤的。”
她的掌心有平行的几道血痕,谈亦说:“前台有药。”
方瑅灵不指望谈亦为她擦药。
谈念曾经说过,小时候,她严重摔伤,谈亦帮她擦药,她因为太痛了一直在尖叫,哥哥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嫌她太吵闹,随手拿来一个苹果,给她咬住,令她不要再发出声音。
谈念忿忿地说:“你懂了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看着方瑅灵伤痕累累的手脚,和被汗液浸润的衣服:“你会来攀岩,是因为林朔?”
愿意为了林朔,尝试一种她极度恐惧的高空运动。
谈亦缓慢地说:“既然这么喜欢他,有什么必要做伤人伤己的事。”
方瑅灵愣了愣。
她是不喜欢攀岩运动,但在儿时还没有那么畏高的时候,和林朔第一次遇见,就是在树上。
那时方瑅灵还很小,因为和父母闹脾气,独自一人爬上家中花园的古老的香樟树,听着父母着急的呼喊,看着佣人遍寻她而不见,心里有幼稚得意的报复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