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些。”
清润的声音如一缕温泉,浸润了她混沌的思维,她站定回神,帽檐上的手几乎是她站直那一瞬就已经松开,她鼓了鼓脸,也刻意退后一步。
莫无看着手上透着血迹的清晰齿痕,齿痕之下已经乌紫,他侧眼看向某人,一对耳朵立得竖直,毛发根根竖起,就连绒毛下的肌肤都红了些。
“发生啥了?”
是某人不情不愿的问话。
他嘴角微扬,指尖再度捏起白玉菩提不断摩擦着:“幻境,海棠花香是引子。”
幸千恍然,她回头,发觉客栈还是那个客栈,但是老板姐姐和走堂小厮已经不见,她又往院子外看,发觉她才见过的场景已经变了样,院外人声鼎沸,格外热闹,是一条从没见过的街道,而街道两侧开满了海棠花。
像是一个错眼就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幻境?她不自觉在原地走了两步:“怎么就进幻境了……”
就,就很突然啊。
她试图琢磨:“海棠花香好像在我进客栈的时候就有了,所以意思是你在客栈蹲我,然后还有第三方在客栈蹲我俩?”
好家伙,一整个连环套?她幸千今天是必须死吗?
情况未知,她不自觉看向身侧唯一认识的人莫无,他站得笔直,带着一圈牙印的手正摩擦着那串白玉菩提,神色若有所思。
她咳了咳,别过脸:“和尚,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指尖碰了碰手腕的珠子,灵力还是在丹田里被压的死死的,但是!或许这个幻境就是机会,先假意跟这臭和尚合作,然后再利用,最后出了幻境再把人踹了逃之夭夭。
对,就这样。
她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时面上神色已经收拾齐整,她正要出声,却见莫无撩开了衣袖,上臂一道狰狞伤痕,伤痕上一圈灰色雾气,争前恐后地要钻进血肉里。
这画面看得幸千幻痛,她缩了缩脖子:“你这是?”
他没有抬头,只看着伤口:“此事,应是冲贫僧而来。”
“我曾追着一身有祟气的厉鬼数月,数月他仍不愿降服,我便计划将他魂魄打碎,不曾想中途接到师尊命令,此后我便来此寻你,这幻境应是他知晓我迟早会杀他,他便想率先,杀了我。”
幸千敏锐发觉他说这话时用的是我,不是贫僧,是我。
还有祟气……
她目光落在那灰色雾气上:“那这厉鬼……功力如何?”
他神色一顿,轻巧抬眸,他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幸千甚至觉得他这笑里隐隐掺了兴奋。
“自是极厉害的,”他应,“贫僧有十八枚玉珠,十八重金身,却在全盛时被他打了重伤。”
他将手伸进那灰色雾气里,指尖点在伤口上:“他重伤我却杀不了我,他身上祟气无时无刻都想将我吞噬,我便留下这道伤口等他来寻,你瞧,这就来了。”
他指尖猛地用力,伤口一下沁出血液,而那灰色的不明气雾顿时蔓延上来,将血液吞噬干净。
这动作太过突然,幸千猛地激灵,她下意识抬眸,却与他对上视线。
他仍是笑着的,眼眸沁着笑意,眉眼带着慈悲,而一旁灰色雾气吃了血液猛地窜起来,萦绕在他脸侧,将他一半面容融进阴影里,那原本分明带着笑的一半面容一下变得妖异。
他却在这时软和了声音,像是安抚:“姑娘不必惊慌,贫僧会打碎他的魂魄,再将姑娘。”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带回佛宗。”
他又用回了贫僧。
第3章 她的耳尖
幸千浑身逐渐僵硬,她不断想退后,脚却不听使唤,死死扒在原地。
她心里浮现一极其奇怪的念头,莫无没有在跟她解释,也不是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跟自己对话,他甚至在兴奋,在期待,在等着将那厉鬼魂魄打碎的这天。
他也不在乎这念头有没有被她察觉,因为她也不过是他众多任务中的一个,她从来构不成威胁。
可他分明是佛子,他嘴上说的,也是贫僧。
思及此,幸千陡然冒出一身冷汗。
“砰砰砰——”敲门声骤起。
幸千恍然回神,崩着的那口气一下放下,气息都有些急促,她逃也似的挪开视线,看向声音来处,是一梳着双丫鬟的女子,瞧着年岁不大。
她拉上帷帽遮住耳朵,那女子也正好出声:“可是莫无大师?”
“正是贫僧。”
声音如常,依然那样清润。
她没忍住看向莫无,那灰色雾气已经不见,衣袖也重新覆盖上伤口,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迎着他的笑,他眉眼的慈悲,他手里的白玉菩提,一切是如此圣洁,好似方才那一幕不曾出现,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那女子迈步进来,妥帖行礼:“见过大师,不知大师今日可有空?我家小姐有请。”
他神色恰到好处地愣住,随后像是抱歉一般看了眼天色:“天色将晚,贫僧如何好去贵小姐处。”
得体又知礼。
那女子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便是将要入夜才请大师前去,只此事,此事关乎小姐声誉,我们才冒险请大师夜里过去,大师放心,此事了了我们必有重谢,只请大师莫要将此事声张。”
“原是如此,”
他神色恍然,面上又露出为难,“银钱本是身外之物,可贫僧尚有戒律在身,这夜里如何好……”
那女子左思右想,接着瞧见了幸千。
正在被莫无“适应能力”震惊的幸千:……?
站在不远处的莫无也看了过来,指尖正好摩擦过一枚玉珠。
幸千眼眸一下竖直,在帽檐里的耳朵颤了颤,一时间警铃大作。
果然,接着那女子面上便闪过惊喜,两步走过来,又是一个行礼:“不知姑娘可否去我家小姐家中一叙?”
她挤了挤眼:“同为女子,还请姑娘帮忙做个遮掩,我家也可给一笔丰厚银钱。”
幸千面上神色一下变得复杂,她不蠢,现在敌暗我明,莫无迎合这人大概是想将计就计,这样不仅能找到始作俑者,还能伺机而动看看会不会有破绽。
她摸了摸手腕珠子,也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受制于人,莫无一定要她去的话她一点办法没有。
可是!她不想去啊qwq
已知这个幻境是某个身有祟气的厉鬼来找莫无麻烦的,那跟她幸千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被连带的,而且前面一看就是那种动不动就会死的局面,难道关键时候莫无会给她解锁灵力吗?一看就不会啊!那她被误杀了怎么办?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情愿,那女子又劝:“姑娘?不若我多加些钱?我家在渠州也是有头脸的,姑娘就当交个朋友。”
那方莫无又看了过来,他抬手整理衣袖,虎口挂着的白玉菩提正好露出来,意思不言而喻。
……
幸千闭了闭眼,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既如此,我便帮帮你家小姐。”
那女子顿时笑开,她侧身,露出身后马车:“那便请姑娘和大师上车,大师请放心,今日这马车只是来接这位姑娘去小聚的。”
莫无面上也适时地如释重负:“既如此,贫僧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率先上了马车,经过幸千的时候还略一颔首,以示礼仪。
幸千看着那辆马车,又看了看那站在马车一旁的女子,心里又做了一番建设才上了马车,艰难程度不亚于“自愿上贼船”。
“啪——”的一声马鞭,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启动,那女子只跟在马车附近没有上来,车上只有莫无幸千两人。
沉寂一下蔓延,幸千将帽檐往下拉了拉,手不断揪着衣袖。
莫无垂头,只瞧见了灰色帽檐,原本露在外边的耳朵被遮得严严实实,人也低着头,全然没了此前张牙舞爪咬上来的气势。
他手微微翻转,露出那清晰牙印,伤口就要结痂。
到底是驺吾,感知敏锐,只方才便察觉了不对。
他嘴角微扬,重新捏起白玉菩提,一颗一颗摩擦着,一个不经意间引出一道隔音术法,带着淡淡金光的灵力覆盖在这狭小空间里,又逐渐消弭。
果不其然,那方的灰色帽檐立时便动了动,紧接着一对眼眸悄悄摸摸看了过来,被他抓个正着后眼眸闪过一丝无措,接着就要错开视线——
他适时出声:“姑娘可有什么要问的?”
她果然怔住。
他视线再度留恋在那帽檐上,果然有两处微微凸起,像是里面有什么动了动,他摩擦玉珠的速度一下快了些。
幸千还在茫然中,她应该,没听错吧?
这臭和尚有这么好心?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迟疑着,试探着出声:“那什么,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可以在旁边等你,等你解决完这些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