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被她惹怒,倒不如说是,对自己在她面前缺少警惕的恼火。
纪青梧看着卫廷飞檐走壁,几下就翻离了院子。
终于把这尊大神送走,她的手心都微微汗湿,左手的指尖还残存着绿色的汁液。
就见四海还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尽管他戴着面罩,但她能想象到,下边会是何种愤怒的神情。
纪青梧熟络地道:“四海你下来干什么?最近一直都是你在吗?我记得是我有生命危险时,你才会出现。”
四海冷哼一声,仍瞪着她不语。
纪青梧继续道:“下次别这么轻易出现,会吓到别人的,我可以自己处理。”
四海的拳头握紧,愤慨道:“你能如何处理?我刚刚都看见了,你不能对不起主子!”
从四海的角度,纪青梧被卫廷的身影遮住大半,只能看到她倾身向前,伸出纤细的手指,亲密地摸过他的脖子。
他跳下来,不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捉奸。
纪青梧:…….
她懒得和这个激愤少年解释。
纪青梧走到院子中接雨水的水缸旁,舀了一瓢水,清洗干净左手指尖沾上的药汁。
她这院子里的花草看着普通,但每一株都有它的特别药效,除了她,别人基本分不清是何物,只当做是一般的花草。
方才,在卫廷靠近时,纪青梧就背过手,捻出了叶片的汁液,这药有麻痹肌理的作用。
她因为常年采药制药,对这等药量不敏感。
但这麻药要是涂抹到人的动脉处,尤其是习武之人内力运行流转很快的人身上,药效会翻倍。
在她的院中,卫廷行事如此没有顾忌,她当然也要还他几分颜色。
又想到什么,纪青梧赶紧推开屋门。
果不其然,就看到躺倒一地的丫鬟们。
她蹲下身,先替她们摸了摸脉,还好她们只昏睡过去了,但今晚多半醒不过来。
纪青梧朝着还站在屋外当门神的四海招招手,扬声道:“四海,过来帮帮忙,你把她们送到下人的房里去。”
四海不情不愿地迈步过来。
纪青梧先扶起兰芝,把她拖到外间的小塌上,有时候兰芝会在此处守夜,让她在这儿歇息正好。
回头一看,发现四海还在傻站着。
纪青梧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催促道:“快过来干活!”
猝不及防被纪青梧凶了一下的四海,愣了愣,他今年十六,平时在暗卫营中接触的也都是些小伙子,他不擅长与姑娘相处。
他耳根红红地扶起昏睡过去的洒扫小丫头。
过了小半个时辰。
在两个人的合力之下,梧桐苑终于恢复了正常,就是太过安静。
纪青梧又出去了一趟,打算去寻乔氏商量对策。
一进到屋内就闻到了诱人的饭香,见到了被李嬷嬷接回来的啾啾。
雕花木桌上早已摆上了几道菜肴,有清蒸鲈鱼,酱爆虾仁等家常菜,春华小心翼翼地端来一锅红烧狮子头,一看就鲜香可口。
几人坐在桌子上用晚膳。
小姑娘的嘴撅的老高:“阿娘说话不算话,今天没有来接我。”
纪青梧得知长公主过来的消息,就提前和乔氏说了请人过去,替她接孩子下学。
她摸着啾啾的脑袋,轻声问:“啾啾今天有被抽背吗?”
乔氏只当是夫子考察功课,给外孙女添了一碗汤。
啾啾想到这里就更不高兴,气呼呼地道:“抽背取消了。”
小姑娘一想到没有奖励可以兑换,整个下午都垂头丧气。啾啾本打算下学的第一时间,就扑到亲爱的阿娘怀中求安慰。
结果一出门,见到的是李嬷嬷,差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纪青梧问道:“为何要取消?”
啾啾用着短一截的小筷子,往嘴里塞了五块虾仁,心情差,但没有影响食欲。
口齿不太清楚地道:“夫子说,之前都是为了培养我们今日课,今日毕的习惯,以后就不用了。”
纪青梧顷刻就联想到华昌长公主说皇帝下了早朝后,郁郁寡欢,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连女儿都不想见了。
啾啾想到自己损失的糖果和糖糕,化不高兴的情绪为丰盛的食欲,连吃了两个比她拳头还大的狮子头。
用完晚膳后,李嬷嬷带着啾啾消食玩耍了一阵。
她们母女俩坐在炕桌边,又轻声说了些旁的话。
聊着聊着,外边的天色就暗沉下来。
等纪青梧打算回去之时,乔氏道:“怎么没让兰芝陪你一块过来?”
“兰芝,她在帮我理药材。”纪青梧笑道:“就这么几步路,还是在家中,我自己回去就行。”
乔氏想到上次小五在家中,还被纪长彦迷晕带走的事情,至今仍心有余悸。
“让春华陪你一道回去。”
纪青梧想说什么,但在乔氏不赞同的眼神下,她只能点头同意。
两个院子离得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梧桐苑门口。
纪青梧停了下来,对着身后的婢女道:“春华,你先回去,母亲那边还需要你伺候。”
春华道:“我陪着五小姐进门,这样大夫人也好放心。”
纪青梧挡在她面前,故意严肃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在自己院子门口,还能被人掳走不成,我记得娘每晚都要喝安神汤,你快回去备下。”
等春华离开,纪青梧看着黑咕隆咚的院内。
心想还是百密一疏,走之前忘记把屋内的灯火点亮。
推开大门,她踩着砖石,朝内走去。
再次路过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夜黑风高,树叶发出飒飒摩擦的声音。
纪青梧停住脚步,心有所感。
第172章
他就这般好?不许嫁!
纪青梧缓慢地转头望过去。
皎洁月色下,浓重的树影几乎将男子的身形完全笼罩住,她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但她知道那人是谁。
凉风牵动着她的发丝,面前的身影勾动着她的心。
黑夜中,会让一切感官变得敏感,纪青梧站在原地,耳边有风吹树叶的响动,胸腔内还有怦动不止的心跳声。
她定定地看着他。
月牙落寞,独自映照在暗夜中,他也像融于夜色那般,无声无息地立着,透着一股孤寂。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生出一种对方是被遗弃在这处的可怜人之感。
纪青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下谁会觉得帝王可怜。
夜色阑珊,隔着数步远的距离,纪青梧不知他有没有看着自己,更不知待会儿,她要面对什么。
以之前数次的经验,武肃帝这会儿很危险。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过去,要离他更远一些,最好现在就跑掉。
可这双脚,根本不随脑袋而动,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不听使唤地朝他走过去。
纪青梧行至近前,抬头望着武肃帝那双比夜空中悬挂的月,还要沁凉的眼睛。
他不知在这处站了多久,身上沾染上深夜的凉气,肩膀处还多了一片梧桐叶。
纪青梧盯着那片落在月白锦袍上的叶子
看了一会儿后,她提了一口气,小心地问道:“陛下,怎么不进去?”
前两次,他都是不客气地直接进了屋内,今日却在屋外。
“屋中没有你。”
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声音喑哑。
语气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没有预想的诘问,或是气急的凶相。
纪青梧的心中像是有人在弹棉花,漫天飞絮,轻飘飘一句的“屋中无她”,就几近要把她堵的窒息。
他的脸藏在暗影中,道:“你去了何处,那么久才回。”
纪青梧不加思索地开始交代行踪,完全忘却有暗卫在,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我陪着啾啾用了晚膳,然后就在娘的安居苑,陪着她聊天,哦,对,啾啾吃了两个红烧狮子头,半条清蒸鲈鱼,还有三块桂花米糕。”
这话说得没什么逻辑。
内容也像是交代流水账一般,干巴巴地毫无意趣。
纪青梧停顿了一会儿,许是他面上意料之外的温和之态,给了她些鼓励。
她定了定心,又柔声道:“啾啾今日不太高兴,因为没有被抽查功课,但她只是生了一会儿闷气,吃了些爱吃的东西就好了,现在已经睡着。”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还有点儿口干舌燥。
她请示皇帝的意见:“要不还是进屋内去说吧?”
纪青梧静静地等了片刻,皇帝未动。
只听他开口道:“朕今日极为不悦。”
果然,她想的还是来了,还是先礼后兵的路数。
皇帝不高兴,等于有人要遭殃,他特地前来,那个要遭殃的人,舍她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