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青梧问向最内圈的人群:“谁想来仔细瞧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人人都惊恐地避之不及,围观人群立马散开。
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卫府门前,归于安静。
纪青梧的耳边清净许多,她扔开沾了血水的棍棒,与站在原地,正望着她的苏峰岳对视。
早在纪青梧迈着轻盈的步态出现时,苏峰岳的视线就从她的裙摆处上移,极慢地移到她的脸上。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移开过。
纪青梧早就感受到这令人不适的目光,但她要先止住那婆子的吵嚷。
此时,她清凌凌的眼眸横了过去。
“这位就是苏相吧?”
苏峰岳嘴角动了动,泰然自若地道:“依照卫老夫人的话,老夫该叫你一声卫夫人,老夫见你年纪轻轻,却很有见地,说不定这事,只是一桩误会。”
没有咄咄逼人之态,而是说这事是误会。
纪青梧打量着这位老大人,虽然已年老,但面容清矍,一派儒雅清高。
众人以为,苏相如此说,这事就要揭过了。
卫老夫人点头道:“既然是误会,苏大人,请吧,老身就不送了。”
苏峰岳整了整宽大的衣袍,转身离开,麻婆子领着随从们跟上。
“慢着!”
身后传来清越悦耳的女声。
纪青梧扯了扯唇,眸底像是在烧着什么东西,光芒极盛。
她质问道:“合着我有没有错,都要凭你们苏家和宋家的嘴来判断,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峰岳转身,道:“不管如何,老夫愿意相信卫夫人不会害人,老夫可以作保,宋家也不会再与你为难。”
纪青梧听出话中“袒护”之意,嘲讽道:“苏大人,我与你毫无干系,你凭什么为我做保?你为何不站在你亲生女儿那头?真是奇怪。”
不等苏峰岳开口,纪青梧就像连珠炮一般,继续道:“宋家不计较,我还想计较!”
“先是宋维来我医馆前污蔑我,现在这老妇又来卫家门口闹事,我在临安大好的名声都被你们糟践了,积毁销骨之理,苏大人定是知道的吧。”
苏峰岳道:“卫夫人看来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如跟老夫一道去宋家当面对质,卫夫人意下如何?”
卫彤悠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可别犯傻!为了意气之争,把自己搭进去了。”
纪青梧要真去了宋家,万一查不出真相,说不定还要引起更大的风波,就没今日这般好解决。
卫老夫人表情严肃地看着纪青梧,并未说话。
曹嬷嬷低声道:“老夫人,不能让宋家的人把夫人带走…….”
内宅的阴私太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到了宋家的地盘上,就算纪青梧没做过,也难保会被人用计陷害。
老太太几不可查地摇摇头。
苏峰岳的提议,正合纪青梧的意。
她笑道:“关于宋夫人流产之事,若是查明,是另有人所为,苏大人可想好了该如何?”
苏峰岳高声道:“老夫以宰相身份保证,定会秉公处置,不会徇私。”
“好。”
纪青梧弯了弯唇角,没有丝毫怯弱。
*
宋家。
进了大门后,纪青梧的后背简直要被麻婆子的眼神戳出两个窟窿,她不予理会。
纪青梧走了几步就蹙起眉。
这门口看着是小门小户,但进来后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纪青梧还是头回见,有人家在府门后立了一座巍峨的金漆牌楼。
待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不是漆料,而是由纯金打造。
这座金牌楼能换多少军粮…….
纪青梧不信皇帝不知道此事。
第304章
怪异父女,狠心夫君
纪青梧克制心中的诧异,对着走在她前头的苏峰岳道:“苏相的女婿家中,真是大富大贵,连王府都比不得这处。”
苏峰岳道:“宋维祖上是商贾,家中金银最多,都是正当来路的。”
纪青梧路过金丝楠木雕刻的爬藤架子,上头枝叶繁茂,眸光微闪。
苏峰岳大步超前走着,似是看穿她在想什么。
开口道:“曾有御史台的人知晓,在朝堂上进谏此事,一番彻底清查后,皆证实宋维的身家清清白白,卫夫人就不必怀疑了。”
纪青梧的衣袖不自然地动了动,她了然地点头。
北黎的御史还是有眼明心亮的,但这查证结果,宋家是否真的清白…….
走到正屋门前,纪青梧望着屋檐和门框的精细木雕。
忽而问道:“那位御史台上谏的大人,如今还在官场上吗?”
苏峰岳表情一滞,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宋家的婢女们见到苏峰岳,畏缩地不敢上前,低头站在门边。
纪青梧见她们发抖的身体,眉头皱了皱。
苏峰岳问道:“你们夫人可在屋中?”
婢女小心地回道:“夫人整夜没睡,现在还在榻上坐着。”
纪青梧进到屋内,发现麻婆子所言非虚。
这位宋夫人形容枯槁,身后靠着一个团枕,两腮都瘦得凹了进去,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现出苍老模样。
苏代月是苏峰岳最小的女儿,从麻婆子的话中,纪青梧以为她该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
见到有权有势的宰相父亲,该一顿诉苦才是。
但是,苏代月表现得比那些婢子们更加畏畏缩缩,见到苏锋岳,蜡黄的脸都透出几分青灰来。
纪青梧站在几人身后,视线落在小炕桌上的汤碗,里边还有未喝尽的药汁。
麻婆子走到榻边,拍着她的后背道:“夫人,老大人看您来了。”
苏代月从怔然中惊醒,木讷地道:“父亲。”
苏峰岳点头,没有表露出慈父的模样,面上有几分冷淡和疏离,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与寻常人家的不同。
苏代月发现屋中这位陌生人的存在,定定地看着她。
纪青梧启唇道:“宋夫人。”
麻婆子道:“夫人,她就是纪青梧,您之前喝下的汤药,就是从她开的那间医馆买回来的,都是她害了您和小少爷。”
苏代月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她没有视纪青梧为杀害自己孩儿的凶手。
眼底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动。
这是…….一心求死的模样。
苏峰岳语气中带着薄怒,这时,才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小月怎么会这副样子!”
麻婆子和奴婢们都跪了下来。
苏峰岳道:“宋维在哪里?”
麻婆子眼睛乱瞟,道:“大人应该在当值,有事正在忙,这几天,大人都没日没夜地陪在夫人身边。”
苏代月听见宋维的名字,右手就不自然地抖动一下。
纪青梧眉心微皱地道:“不如让我先为宋夫人把把脉。”
麻婆子立马抬头道:“就是你把我们夫人害成这样,老大人,不能再让她接近我们夫人。”
苏峰岳见苏代月消沉的样子就觉心烦,说到底,她是自己的亲骨血,还是对她有几分关心。
“卫夫人,那就劳烦你为小女看看。”
麻婆子猛得直起身,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纪青梧冷冷瞥她一
眼:“请苏大人在外间等候,我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
苏峰岳没在这事上耽误时间,起身去了屋外。
麻婆子恨恨地瞪着纪青梧,想拦着又没理由阻拦,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么大的恶意…….纪青梧若有所感。
等屋中的人都离开,苏代月还保持着那副神情,目中无光,了无生趣的模样。
纪青梧并未直接开始把脉,而是靠近了对方。
轻声道:“得罪了。”
她从苏代月盘得凌乱的发髻上拔出一只银簪,放进在炕桌上的汤碗中搅了搅。
苏代月被她的动作吸引,眼神微动,看着她淡青色的衣袖。
纪青梧把银簪从碗中拿出来,亮银色未有变化。
苏代月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但又见纪青梧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叶子。
将它的汁水涂在银簪尾部,银色霎时变成浓烈的乌黑。
纪青梧道:“宋夫人,你知道你喝的汤药一直是有毒的吗?不止是保胎药,还有现在养身子的药。”
苏代月眼底的苍凉涌了出来,嘴角甚至还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
这神色,应该是知情的。
纪青梧问道:“宋夫人清楚是何人做的吗?”
苏代月点头,声音干涩地道:“你不必救我。”
纪青梧道:“我也不想牵扯进来,但因为你的事情,我的医馆被宋维污蔑,你的奶娘今日还找到了卫家门口,口口声声要我负责。”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管这事儿,但我必须还自己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