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释道:“大人,之前车队中有人难产,她帮着接生了两个孩子,因为胡夫人也要生产,就看中了她做稳婆,所以就把我们叫了过去。”
黎承训的视线从那片灰扑扑的衣角,转回他的脸上。
四海眼神清澈,实话实说地道:“我们不清楚别的事情了,您可以去问别人。”
黎承训垂了下眼,又抬起。
他已将众人的口供还有画像拿到手,知晓发生了何事,他对这个畏畏缩缩的农妇身份并没有怀疑。
只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回护的态度太过刻意。
黎承训将手中的纸页交给身边的人:“告诉黄耳,再去仔细核对一遍,以免细作混进去。”
纪青梧在四海身后,心安理得地躲着。
她有自信黎承训看不穿她的易容,只要少说话,应不会被识破。
黎承训交代完手中之事,又接着问。
“土匪的夫人叫她去情有可原,为何还要叫上你?你与她是何干系?”
四海仰着脖子道:“那是,当然是因为,她是我的……..”
后边两个字声如蚊蝇。
在场的,没有一人听清。
黎承训道:“什么?”
纪青梧捅了捅四海的后背,可四海这回闭紧了双唇,怎么也张不开口,耳根子涨红。
虽然是权宜之计,但纪小姐敢叫,是她胆子大,四海可不敢。
若是被主子知道他叫了纪小姐什么,自己不如直接在黑风寨里刨个坑埋进去了事,还能留个全尸。
官兵嘿嘿一笑,道:“大人,黄耳说了,他们俩是新婚的小夫妻,人家害羞。”
黎承训皱了皱眉。
目光落在露出半边衣衫的农妇身上,她的手指正不自然地蜷缩着,似也在不好意思。
官兵以为他心烦,就道:“大人,我这就带他们下去,和车队的人汇合,先去陇洲?”
纪青梧目光一闪,她双手握拳。
若是能这般顺利去陇洲,就太好了!
黎承训点头:“带下去吧。”
纪青梧按耐住心中激动,低着头跟在官兵和四海身后,走到门口时。
“等等!”
黎承训忽然开口,叫停他们几人。
“带上他们俩,一块去土匪夫人的房里看看。”
满寨子的匪寇都被围剿,只剩下契佩瑶。
她逃的密道不知通往何方,放过一个,就有走漏消息的风险。
闻声,纪青梧的肩膀垂下,叹了口气,只能再随他们去一趟后院。
*
北境之地,寒风凛冽。
自打武肃帝亲临后,尉迟连平就被调往南楚与北黎的国境边,负责严密盯着南楚国的动向。
每日军营主帐的议事氛围,都异常紧张。
因为众人都看得出来,武肃帝对镇北将军卫廷,不再像之前那般宠信,连话都甚少回应过。
然而,对于北境的军情,卫廷是最为了解之人,唯有他能将其梳理得井井有条,并作出精准分析。
又一日,武肃帝接到一份密信,阅后脸色骤变,当夜竟气得连晚膳都未动。
转天,西缙又派将领来叫阵,卫廷披甲欲出,却被拦下。
就在此时,已在边境驻守十余日的北黎皇帝终于现身。
两军对垒,赵明琰一言未发,拉起震天弓,将嚣张叫喳的敌军大将射杀在城门下。
西缙军顿时偃旗息鼓,沉寂了两日。
但北黎这边也未有进一步动作,卫廷一时摸不透武肃帝的意图,两军在此僵持着。
夜半。
黑幕似的天上只悬着一弯月,北风呼啸着刮过,发出呜呜的悲鸣声。
李渝宗亲自去请卫廷:“卫将军,圣上有令,请您过去。”
卫廷即刻起身,他从营帐走出,语气如常地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但他心中并不平静。
这还是自武肃帝亲临北境后,首次私下召见自己。
李渝宗苦笑着摇头:“老奴也不知。”
卫廷深吸一口气,下颌紧绷,未再多言。
但李渝宗侍奉在皇帝身侧,多少能
猜到一点儿。
那夜武肃帝收到的是暗卫的密奏,在离开临安前,皇帝就把半数暗卫都拨到了纪青梧身边去,另一半则潜入西缙皇室。
军情再紧急,也不至于令武肃帝如此勃然变色,唯有纪青梧之事,方能让他如此失态。
在此时叫来卫廷,会不会是因着纪小姐的事情心情不悦,打算于今日就发作了镇北将军。
可在这两军对阵的关键时刻,英明的圣上应该不会如此?但也难说,沾上纪小姐之事,这位可就不再理智了。
李渝宗被大风吹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又因为想着这事,眼缝向下耷拉着,愁到不行。
卫廷自然观察到了这位皇帝心腹的表情,心中也对此行有了猜测。
两人往前走着,李渝宗道:“卫将军,您别怪老奴多嘴,将军对北黎的赤诚之心,皇上都看得明白,但是……..”
卫廷脚步顿了顿,又恢复了正常速度。
李渝宗见他不搭茬,一言难尽地道:“这么些时日了,皇上没有降旨怪罪,您也闭口不提。”
周围站岗的将士林立,李渝宗以手掩口,声音压得更低。
第413章
成人之美,还君明珠
李渝宗继续道:“您要是先服个软认错,皇上也不至于对您这么冷淡,要好的君臣变成如今这样…….”
他都觉得甚为可惜,李渝宗长叹了口气。
就算卫廷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但敢觊觎皇帝的女人,史书上早就写过,这样的人会面临何等下场。
卫廷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行至主帐外。
武肃帝深夜传唤他来,他能猜到是因为何事。
趁着皇帝重伤昏迷,他用了手段强娶纪青梧,虽之后被纪伯连打诨一番,将女儿领回家,此事变成以闹剧收场,不了了之。
但卫廷心知肚明,武肃帝醒来后得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
他曾心存侥幸,以为与纪青梧的婚事已成定局,却没想到纪伯连横插一脚。
纪伯连回临安的时间不早不晚,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难保不是武肃帝的手笔。
军营主帐内。
烛火摇曳,映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武肃帝低首提笔,正在书写什么。
李渝宗在门边停下,躬身禀报:“圣上,镇北将军已到了。”
武肃帝好一会儿才有动作,将手中的笔扔到一边。
淡淡的一个字,飘到帐外。
“宣。”
李渝宗看了面前的将军一眼:“卫将军,请吧。”说完为其轻轻撩开军帐。
卫廷快步走近,单膝跪地,行军中之礼。
“末将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肃帝坐在帐中的长案后,虽未在几尺高的御座上,但那通身的气势依旧压得卫廷后背一沉。
皇帝迟迟未叫他起身,他只能跪在地上,静候发落。
帐中比外头温暖,可卫廷的手却渐渐发冷。
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在他的脊背和脖颈处徘徊。
“可有悔?”武肃帝的声音淡漠,却如寒冰刺骨。
这三个字毫无预兆,却足以令人心惊。
皇上是在给他认错的机会?
卫廷一直硬挺的后背,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提了一口气,还是答道:“不曾有悔!”卫廷接着道:“末将做过的事情,末将都认。”
说完,他就低下头,等待皇帝的发落。
赵明琰将墨迹未干的信纸在空中甩了一下,随意地问。
“你知道朕说的是何事?”
卫廷心中掠过惊讶。
武肃帝的态度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是不是在装糊涂。
“末将愚钝,还请皇上言明,是为何事。”他谨慎答道,心中却已隐隐有了预感。
能令他有悔的事情……并不多。
如若武肃帝说的不是纪青梧之事,那还能是什么事?
乌黑的墨汁被黄纸吸透,赵明琰将信纸放在桌上,淡淡道:“朕说的是,当初卫荔如进宫之事。”
卫廷后背彻底僵硬。
在此时提起荔如,该不会是要翻出旧事。
赵明琰的目光落在卫廷放在膝头的手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
“朕记得,那时卫将军极力反对卫荔如入宫。因为你这个妹妹,自幼与你一同长大,你待她极好,但她却——”
赵明琰的话音未落,就见卫廷的手指猛地收紧。
“与你没有血缘关系。”
卫廷猛地抬头,目光紧紧盯着座上之人:“皇上……”
赵明琰好整以暇地继续道:“虽说她是卫氏嫡女,但真实身份,只是立角巷里抱回来的弃婴。”
卫廷的眼球震颤,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皇上此时提起此事,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