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涂云问。
“是阿煦。”百里峰斟酌了下，“昔年我们不得已把阿煦送到太一，本是希望他脱离涂氏平平安安，除了我们，没人会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现在……”
“他被黎清收下，做了她的亲传弟子。”
红鸾和涂云同时一愣，又听百里峰继续说道：“阿云，若黎清是有意而为呢？”
涂云几乎立刻反驳了一句：“峰哥，阿清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呢？”百里峰嗓音幽深，带了点冷意，“谁也不知道祖地的力量到底能做到哪一步，连涂氏族人都不免觊觎，又遑论一无所知的外人。”
涂云想说不是，但又十分无力。
“阿煦的事，等蓉姨过来后，我们再一起听听里面的来龙去脉。”百里峰起身，向门口走了几步，“可若连太一都和他们一样……阿云，我们就要早做打算了。”
门里和远处的脚步声一起传来，红鸾试图起身，却发现四肢十分僵硬，她皱了皱眉，想着自己若是就这么昏倒在门口，以“姐姐”的性子，应当也不会怀疑什么。
只是脑海里一堆信息，让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失去意识，庭院里景物颇多，她挪了挪视线，或许可以先藏到山石后。
但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倚墙站起时便已是昏昏沉沉，倒下的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却没有触到意料之中坚硬的地面。
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扑到鼻尖时，红鸾的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整个人都向他怀里倒去，让她不由去想，那三年时间他们到底是如何亲密，才能在这种时候，还全然相信。
厉九野神色晦暗不明，一把将她抱起，几步离开了这片即将人多起来的地方。
红鸾已全无意识，没有看到被蓉姨领进来的熟悉身影，而更熟悉的人，正在一片迷蒙中向她走来。
*
有人在她八岁那年从天而降，笑眯眯地抬指挑落了她的剑，扬着眉峰毫不留情地批评：“你那手就跟鸡爪子似的，还怎么当剑修？”
幼小的红鸾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以大欺小的人，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最后，还是陆衍跑过来捡起剑，她才跟着一起不情不愿地叫了声：“二师兄。”
周傥于是蹲在她面前，那时的她难以理解他脸上的笑，也不明白为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兄突然要教她剑法，而师尊还答应了。
但很快，红鸾就知道周傥所谓的教她剑法只是一个幌子，他会早早把她从屋舍拎走，然后花半个时辰教一招，而接下去的一整天，她都会被他丢在人迹罕至的山脚。
在临近太一结界的地方，安全，但离天枢非常远，八岁的红鸾根本不可能靠自己回去。
至于周傥去哪了，红鸾不知道，他总是在天黑之后回来，再把她送回天枢。
太一结界拦得住歹人与邪魔，却拦不住飞禽走兽，红鸾独自呆了整整十五日，第一次看见狼的时候，脸都白了。
她才八岁，才正经学了两年剑术，法诀也只堪堪入门，从前都是跟着青瑶和陆衍安安全全地修炼，哪里遇上过这种情况。
但这是荒郊野外，没人帮她，哭叫也没有意义，只会让野狼更快地发现她。
红鸾对野狼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握着剑柄的手心都是汗，脊背则满是寒意。
她一边在心里咒骂二师兄，一边回忆自己学过的剑招，可在看见那双从草丛里转过来的绿眼睛时，她还是慌了，慌到狼朝她扑过来的瞬间也只会颤抖着下意识地挡住脸。
可狼没扑上来，长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时，红鸾从指缝中瞥见了狼的尸体，脖子被尖利的木枝贯穿，深深地扎进地里，流血的身躯还在一抽一抽。
哪来的木枝？
红鸾可怜巴巴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结界外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那个人很快就不见了。
过了很久周傥才回来，红鸾头一次对人发起脾气，方才没使出来的剑招也全都招呼在他身上，把周傥气得够呛。
“敢情这才是你真正的性子对吧？”周傥既要带她回去，还要躲避她突然横来的一剑。
红鸾则冲他恼怒地喊：“我以后都不要再跟你学剑！！”
这便是他们结下的第一个梁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傥都是最接近她本性的存在，她对其他师兄师姐的温柔友善听话乖巧，到他这里总会打个折扣。
细想下来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周傥频频外出，却在某一日半死不活地被师尊带回来。
然后便是他性情大变的几年，红鸾自然对他避而远之。在他重伤初愈的时候，清霄宗宗主把自己的独女星铃送来拜入师尊门下，成了他们的七师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周傥对这位小师妹的态度，好的时候是真好，风度翩翩，极尽呵护，花言巧语能将人哄得团团转。
差的时候也是真差，喜怒无常，一两个月都找不到人，回来后也是爱理不理。
红鸾没经历过这样坎坷的情路，常常是她在练剑，星铃就在一旁揪着草叶叹气。
“二师兄到底喜欢我吗？”
星铃本是十分活泼欢快的性子，和红鸾年岁相当，从小千恩万宠着长大，是清霄宗宗主的掌上明珠，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却在周傥这栽了个大跟头。
红鸾钻研剑术，无暇回答，星铃便扭头去看同样靠在树下的陆衍：“五师兄......”
“小师妹。”陆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言难尽地看着星铃，“你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二师兄他......或许没那么喜欢。”
能让你在这患得患失的人，又怎么会有多喜欢你？但陆衍也不好去评价二师兄。
红鸾便直白多了，她和二师兄恩怨重重，向来不对付：“喜欢谁不好，喜欢周傥？”
不料周傥又从房顶上跳下来，跑到她面前不满地质问起来：“喜欢我怎么了？你今天必须给我说说清楚，我怎么了？”
红鸾朝他挥剑，他便抬起手掌在她眼前猛晃：“看看，你小时候给我划的伤还在呢！你现在又要对我动手？！”
红鸾深吸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些。
周傥正抬着下巴等她叫自己一声“师兄”，就听她认认真真地吐出一个字——“对。”
对什么？
周傥还没来得及发怒，就看见人被陆衍薅走了，正温温和和地劝：“师妹，膳堂今日有你喜欢的甜酪，我们早点去多吃几碗。”
星铃则抱住了他的胳膊，委委屈屈地抬着眼眸：“二师兄这段时日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陪我，也不带我一起？”
红鸾闻声回头，满脸复杂地朝他们俩看过去，倏而抬指点了点自己的眼尾。
——瞎啦，喜欢周傥。
第35章 故事三
“周傥......”
红鸾不自觉地叫着这个名字, 意识渐渐回拢，感觉自己正躺在床上，手被人牢牢握着。
她一时没动, 也知道那人是谁。
但厉九野却突然倾身靠近，在她思绪空白的瞬间贴上她的唇, 冷冽柔软的触感, 轻而易举便抵了进来, 动作缓慢而温柔，又在缠绵纠缠的间隙低语一句——
“我不喜欢你在梦里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红鸾被他这样对待，手还没抬起掐住他的脖子, 人就已退了回去, 她睁开眼看坐在床边的厉九野, 视线昏暗，那张脸却清晰。
不是在梦里看不清的模样。
他们的手还牵着，红鸾试图抽走, 但他显然不让, 这人不喜欢的东西可真多，红鸾眨眨眼, 声音很轻：“现在不用渡气。”
厉九野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指节微微用力探进她的指缝，秾艳的眉眼垂落, 能看到那双黑沉眼眸中只装着她一个。
“现在是我想亲你。”他倒是坦白。
红鸾于是说不出话了, 感觉被他扣住的手指有点热，唇瓣也有被他摩挲过的热意。
“红鸾。”厉九野抬指碰了碰她的脸颊, 神色有种收敛着情绪的压抑, 很久之后才继续开口，“你现在记忆或许还没完全恢复, 所以有些话，我想，提前说出来会更好。”
红鸾就只是看着他，安静不语。
“我以前确实没什么善恶观，你去过云泽见过小九后，就知道我本来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音顿了顿，带着点自嘲。
“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嗜杀无度，尤其是和你在一起后，我每日便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想起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记忆，会怪我，甚至会想杀我。”
“但我不想你觉得我对你都是假的。”
厉九野的瞳眸很黑，有一瞬与云泽血池里的那双眼睛重合，以及那双从灵境暴雨里望过来的眼睛，勾起红鸾心中微妙的怜悯与不忍。
让她沉默，而厉九野的语调似乎也随心绪变得低沉，他掌心贴近，托着她的侧脸，指尖在她耳后发间温柔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