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二妞,先走楼梯上十六层,再重新搭电梯下楼:“人太挤了,越往高处越有位置,一趟就能坐下去。”
二妞观察他到现在,心里的不安已经消了大半,她跟在小武后面,一起到了医院旁边的居民楼底商处:“除了麻辣烫,盖饭炒饭汤饭,随便说,想吃啥?”
二妞指着面前的一家快餐店:“就吃这个吧。”
“好勒”,小武吊儿郎当地朝前走:“不是我小气,麻辣烫那东西太脏了,也不划算,一毛的菜叶子卖我两块,狗都不吃”,他回过头示意二妞跟上:“我不是说坐里面吃的都是狗啊,我就打个比方。今天咱们认识也是缘分,我请客,您点吧。”
二妞拿起油乎乎的菜单看了一阵:“番茄鸡蛋盖饭。”
小武一看,这不是最便宜的嘛,他一把拿过菜单:“给我姐来个大份的,加鸡蛋,加个卤鸡腿,再给我来个豆干炒牛肉盖饭。”
他笑眯眯地抢着付了钱,付的现金,钱包里的硬币掉落在地上,滚进屋里,“卧槽”,小武追上去,硬币在一只白色的博美面前停下,博美被装在一个宠物包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滚过来的硬币。小武被这漂亮小狗吸引住了,伸手就要摸,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诶诶,你问我了吗就上手摸,宝宝上来。”
小狗吐着舌头,轻轻一跃,从宠物包跳上主人的大腿,小武捡起硬币,抬头一看,小博美的主人是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长短公主切的造型,眉骨上打着眉钉,高高的鼻梁,深陷眼窝,狭窄细长的眼睛,正斜吊着盯着小武。
“下次要摸狗,得先问问主人愿不愿意,看看小狗愿不愿意,懂了没?”
第35章 小狗的朋友(3)
看女孩不客气的样子,小武心里不服,想掰扯几句,二妞过来一下子把他拉开了,“别惹事”,二妞严肃地说,小武一想,也是,今天的重点是找个活给二妞干,别的小事就当屁放了,于是收起小脾气,走到一边的桌上坐下。
盖饭很快就上来了,新鲜现炒的,锅气十足。小武对快餐很熟悉,鼻子一闻就知道到底是真的锅气还是用了锅气香精,他撸起袖子:“姐,趁热吃,他家是现炒的,我的嘴认证过的,你放心吃。”
对于二妞来说,城里的食物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味精味,汤更是,味精水,她不爱喝。但她总是把饭菜都吃完,一粒米也不剩下——剩下粮食会让她觉得难受。
看着二妞一言不发,只一味往嘴里送饭,小武想起个话头聊聊天,“姐,你家就你一个吗?有兄弟姐妹吗?”
二妞摆摆手,不接话,小武吃了一口饭,又问道:“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二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继续吃饭。
“欸,你原来是干嘛的呀?”
二妞这回回答了,“在乡下杀猪的。”
小武很惊讶,但想到她的种种行为,又挺合理的,他打算再想一个别的话题,多套套二妞的话,多一些了解,就多一重保障。此时,带狗那女孩的声音又传来:“吃你的得了,人家不想和你说话看不出来吗?”
小武这回忍不了了:“有你什么事?有你什么事?你住海边?太平洋警察?管这么宽?”
女孩轻蔑一撇,她虽然不确定小武和二妞是什么关系,但是明显二妞并不想和他闲聊,这才让女孩忍不住讥讽起来:“你读不读得懂空气?会不会看眼色?人家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好吗?拜托你给人家一点空间,好吗?”
隔壁几个食客回过头来看这场小小的摩擦,小武的脸上像小虫子蠕过,嘴上也不饶人起来:“管好你自己吧。少管闲事,多活几年!”
话音未落,小武就瞥见女孩手上的蓝色带子,正是肿瘤医院住院部的带子,小武这才仔细观察女孩,她的头发反射着不自然的光泽,但是因为质量很好,所以要如此近距离观察,才能看出那是假发。
这下小武愣住了,他的确是不爽女孩多嘴,可是他并不是真的咒女孩早死,可现在话已经出口了,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像突然触了电的蛇,畏畏缩缩弹回自己的椅子上,埋着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道歉也不是,装傻也不是。
女孩意识到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病人了,咯咯笑了两声:“你说得对,我就是爱管闲事,所以活不了几年了。”
小武红着脸,连连摆手:“我不是那意思......”
“没事儿”,女孩已经有些高傲地仰着头:“我就是喜欢管闲事,反正要死了,看不惯,我就要管。”说完,她摸着自己的小狗,轻轻拉上拉链,不再和小武纠缠。她的面前摆着三份饭,一份青椒肉丝,一份鱼香肉丝,一份爆炒猪肝,每一份看起来都只吃了一两口。小武此刻更后悔了,他求助地看向二妞。
二妞擦擦嘴,起身追上出门的女孩,“对不起,他就是嘴比较贱,不是故意说话伤人的。”
女孩不接话,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妞,让二妞感到不自在,问:“你看啥?”
女孩挑着眉毛:“你有一个秘密,我知道。”
二妞紧张起来,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她辩解:“我不也知道你有秘密,谁没有秘密。”
“这倒是”,女孩爽朗地笑起来,“你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咱们还能再见面。”说完抱着小狗包,朝着医院走去。
回到店里的二妞眉头紧皱,小武探着身子问:“她没说什么吧?”
二妞摇摇头:“快吃,吃完去办正事。”
虽说医院里的晚期病人多,可也不是那么好找到一个目标的,大城市里的人们对陌生人充满防备,别说聊这么严肃的话题,就连搭话都不容易。二妞心里真是着急,她不知道陈凤翠是怎么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听她说话的,又是如何心甘情愿掏钱出来的。
二妞不知道,因为她对世界依旧有留恋,她的一切都那么简单,所以她看不见别人脸上平静下面的绝望,自然了,别人也无法从她单纯的脸上读出她的意图。小武就更不用说了,一脸滑头。
人其实很容易分辨面前的人和自己是不是有一部分精神世界的共鸣,也许人们自己也没意识到,但这种共鸣就像WiFi,只要密码对了就能连上。二妞和小武没有拿着正确的密码,自然无法连上相应的WiFi。
两人努力了一整天,从白天探到晚上,徒劳无功,还差点被病人叫来保安撵出去。
晚上八点多,路灯下,松树边,小武看着收摊的人正忙着把东西搬上三轮车,人家倒是一天的生意做完了回家休息了,他们呢,成果为零。他有点心烦,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划来划去,垂头丧气:“听你说的,我还以为这事很容易呢。”
二妞手里则拿着手机在纠结,该不该给陈凤翠打电话,求她继续帮助自己?想了一会儿,她吐了一口气,把手机重新放回背包里。
“明天再来。”
此时的陈凤翠已经在董弯县城一家旅馆住下了,她衣着整齐,靠在微微泛黄的、瘪瘪的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换下来的脏衣服已经手洗干净,挂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在水滴落地的轻微的声响中,陈凤翠在思考着自己的去处。
“二妞真是个傻人”,她想。
“妹宝可能等不到她来接了”,这是第二个念头。
“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她们本就不是一家人”,这个念头出现以后,陈凤翠的心彻底乱起来。她躺不住了,站起来来回地踱步,命运的安排几个字让她感到烦躁,或者说,自然而然地想到这几个字的自己,让她感到烦躁,她拿出手机,照着二妞新换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追潮落潮涨......”彩铃里的歌快唱完了,电话还没被接起来,陈凤翠的手指急促地敲打着窗框,期待着二妞赶快接电话。
二妞看着手机铃声响尽,也没把电话接起来,她的心里涌动着潮水,陈凤翠的来电让她鼻头酸酸的,像和父母吵了架之后,对方主动来和好时的感觉,但是她很明白,她不能再要陈凤翠和她一起做这件事了。
说实在的,这事本就和陈凤翠没多大关系,也是这时候,二妞才第一次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陈凤翠的动机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开始做这些杀人换钱的事?只是为了报答自己救了她的命吗?可她本来就想死,被救了也算不上什么恩情。还是说,她就是单纯地希望妹宝能回到自己身边生活?可这又为什么呢?妹宝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二妞想不通,她被困住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之前,或是有一个答案之后,她都不想再让陈凤翠参与进来——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