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于鹃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收拾着自己的包,然后站起来,扫视了一眼一丝不挂的满逢春,把护手霜往那堆钱上一放:“下次再说吧”,之后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她的来和去都那么突然,那么随意,感觉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一切的人和事都围绕着她进行。
看着关上的房间门,满逢春觉得松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浴袍,可起身后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有致的身材和俊俏的脸庞,一股挫败感由腹中席卷上心头来——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煮熟的鸭子,被端上了素食主义者的饭桌。
第5章 最佳演出(5)
觉虽然没睡,但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满逢春顺利成为了鹃美艺术团的一员,他在县城时,本来也是住在单位分配的小房子里,没一件值钱的家当,没啥可留恋的,唯独和团里一个玩得好的叫崔斌的同事好好告了别,之后只带了一只小包便搬到了省城。于鹃说话算话,有了她的特别关照,满逢春在团里满受优待,不仅演出时有专人做助理,就连私下里,有些零零碎碎的私事也能叫助理去做。自打加入鹃美,满逢春开演前就再也没有手忙脚乱地找过东西,更别说穿着别人的臭鞋子演出这种事了。
他去艺术学院给学生讲过课,到省台录制过节目,就连省电视台往央视送的文化快讯里,他也是占了许多重要镜头的。
满逢春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正确的局面,他本就是有才华、有魅力的人,现在的一切,是他命里应得的。
不演出、不排练的时候,他就跟着于鹃,有时候也不只是于鹃,还有一些别的人,总之,这些陪同的人是谁都不重要,重点是他去参加了数不清的饭局,认识了很多人物,他的手机里,数得上名号的人和电话号码记了几页,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他感到得意的,就是那些戏迷。
如今的戏迷不再是县城百姓和乡村农民,他的戏迷是企业家,是教育家,是手里握着权力的人,这些人看戏可不像那些平头百姓,他们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喝彩,也知道聊天的时候该聊什么,至于合影和签名,就更不用提了,他再也没闻到过合影者身上的汗味儿。
唯一有一点儿需要克服的,就是服侍于鹃的时候,于鹃和这些戏迷可不一样,她虽然也叫他满老师,可从她口里叫出来,没有半分尊敬,倒像是在唤一条狗的小名。
“满老师,过来。”
“满老师,你别坐床上,我不喜欢。”
“满老师,把你用过的东西洗一遍。”
“满老师,明天陪干妈去她老家演一场,别忘了。”
她老是这样,甚至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看着他,这真是让他难受极了。她也不准他联系她,所以他连个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但这也有一个好处,她不大正眼瞧他,也不在意他的私事,所以也不知道他私底下都在干什么。
满逢春到省城的第二年就买房子、车子了,买房买车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每次在于鹃那里觉得自己是个物件时,想到房子,想到车子,心里就好受许多。这两样东西带给他的满足感,足以抵消他失落的自尊,更何况,别人又不知道他背地里服侍于鹃的样子,如今看他事业正旺,买车买房的,更尊敬他了。
是的,在成长的耳濡目染中,满逢春还知道了赢得男人圈里的尊敬是人生的头等要紧事,从前在县城没有的,现在加倍得到了,这怎么不算一种本事?那些原来的老同事,肯定把牙都咬碎了,肯定嫉妒着自己,又艳羡着自己。
可危机很快就来临了。
那是一个夏天,艺术团最忙碌的日子,满逢春的表演场次不增反减,流行舞的场次倒是增加了许多,他倒没有太在意,就当放假,休息一阵子,谁知接连休息了十来天,团里也没通知他新的演出安排,闲着的日子里,也就去陪于鹃的干娘去了一次饭局,之后又没动静了。
最反常的是于鹃也不太叫他了。
平时于鹃叫他的时候,他心里难免有点抵触,可真不叫他,倒是让他担心起来,这天,他精心梳洗打扮了一番,还去理发店做了一个造型,又上花店,指挥店员给包了一束花,去于鹃的住处找她,到了地方却被楼管拦了下来,好说歹说,就是不放他上楼。
他脑子一转,从包里掏出二百块钱:“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咱办事得讲究变通,对不对?”
楼管头也不抬:“发我工资的是公司,我只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
满逢春尴尬了,他离得更近了些:“中国是人情社会,你还年轻不知道事儿,这样,这点儿钱给你买零食”,他加了二百。
楼管撇了一眼那四百块钱,面不改色推回去,啥也没说。
“你这么不会变通要吃亏的!”满逢春叫起来,楼管压根儿不理他,这可把他的火气激起来了:“你什么态度?”
没等吵起来,电梯里下来一个人,正是之前第一次来省城表演时,被小周使唤着拿东西的小伙小杨。
满逢春像看见了救星,在心里想了几秒,这人到底叫小李?还是小陈?他早想不起来人家的名字了,他干脆“喂”了一声,“小伙子,你和这姑娘说说,我和于总的关系,她太不懂事了。于总的家,我还不能去吗?”
小杨和楼管对视了一眼,“满老师,这儿不是于总的家。”
“什么?”满逢春不相信,“于总是不是在上面?你先叫她放我上去。”
“于总在家呢,您给她打电话吧。”
他哪有电话,“先让我上去”,他往电梯走。
小杨把他拉住了,“满老师,她真不在这儿,我是小周姐叫过来给植物浇水的。”
“你不是说她在家吗?”
“是啊,她在家啊。您,您不会不知道她家在哪儿吧......”
这一下把满逢春问懵了,合着慇勤了两年多,自己连于鹃真正的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下贱的娘们儿”,他心里想着,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气顺不过来,让他想快走几步,拳头也攥紧了。可紧接着下一秒就是危机感袭来:她肯定有新人了,肯定是。
满逢春的头嗡的一下,他竟然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席卷而来,他真想立刻找到于鹃要一个说法,问她良心到底在哪里,问问她这两年到底算什么,可他怎么问呢?他根本不知道她人在哪儿,对,去公司等她,她总要去公司吧,就算找不到她,也要找到小周,去闹上一闹,势必要于鹃出来当面问清楚。
满逢春把手里的花一下子塞在小杨手里,气汹汹地走出了大堂。
去公司的路上,满逢春的嘴唇越来越干,他觉得自己跟干了一整天劳动似的,累得不行,保温杯里也没水了,他不打算停下来买水,而是舔了舔嘴唇,继续朝着公司奔去。
到了公司停车场,满逢春才慢慢冷静下来,他的屈辱感和憋屈感渐渐被理智取代,当务之急不是去要个说法,而是不要让于鹃抛弃自己。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于鹃给的,如果他不能继续在鹃美艺术团演出,就只能回县城去,现在要他回县城去,不如杀了他。
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这两年来,他忙着各种事,唯独不再练声和精进台步,人也胖了不少,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没有于鹃的影响力,没有人会要他的。
一身冷汗!
还好没有去闹起来,满逢春把车停在车库,想了很久,终于想出来一个复宠的计划。
第6章 最佳演出(6)
见不到于鹃的面,就得从别的地方下手,现在对自己最有力的人脉莫过于于鹃的干妈,秦美玲。
秦美玲其实不仅是于鹃的干妈,她的干女儿、干儿子可以组成一个艺术团,但那都是别人自己上赶着来的,只有于鹃是秦美玲自己认下的。听说以前鹃美还不叫鹃美,且只是个四五人的小公司,在那时,于鹃就千方百计地挤进了秦美玲的社交圈,做小伏低,谨小慎微,但这不是她唯得老太太栽培的原因。据说于鹃和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会在每一个自己的事业取得关键进展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向老太太汇报,且数年如一日。这一招可不得了,把老太太吃得死死的。
满逢春不是太清楚秦美玲到底有多重要,只听说省里很多当官的人都是她的后生。这也只是酒局间的说法,他怕问多了显得自己没见识,没敢往细了打听,总之,趁现在这老太太还爱听自己的戏,他得抓紧了,从她入手,重新赢得于鹃的兴趣。
事不宜迟,许久没有好好练习的满逢春连着几大清早就往团里的练功房跑,还叫了一个年轻的武生陪他一块儿练走位,当然了,这年轻人也不是抱着赤诚之心“向满老师学习”,无非是被应许了下次登台可以唱配角的戏文。年轻人就是这么好糊弄,满逢春一边想,一边舞动着手里的双枪。这是他为秦老太准备的戏,《八大锤》选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