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女人勾了勾手,女人犹豫着卷起袖子,把手交到了他的手里,衣袖下的皮肤苍白无光*,静脉上有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连片疤痕几乎无处继续入针,手肘内的静脉也同样一片淤血,一看便知是经历过痛苦而漫长的临床治疗。
两手交握,少年掌心的罗盘还原成蝴蝶,蝶翼翕动,边缘薄得像刀片一样,蝴蝶冉冉飞到女人的手腕上方,金熠熠的双翅上下翻飞,当真如精灵一般优雅,可是它每一次振翅,翼缘都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女人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
少年捏了捏她的手:“殷姐姐,准备好了吗?”
女人点点头。
蝴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翼缘轻轻切中了女人的手腕,她痛得忍不住撤手,却被少年强行拉住,病入膏肓的身体没多少力气,血液也比普通人贫瘠,连开在静脉上的伤口都未能汹涌,一秒之后,那伤口里才慢慢流出了暗色的血液。
少年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虚停在女人手腕的血泊上,高高一扬,血液便随着他的手指牵引成一条纤细的血线,而后他像投针一样,将这条血线刺落向三生石。
血线落地生根,如风中烛火径自摇曳,一端连着女人的手腕,一端连着三生石,中间一段却飞起来缠住了女人手里红绳手链,似是那条手链也成了血线的一部分,不多时,三生石里突然长出了另外一条血线,两条血线像是两条抵死困斗的蛇,热烈纠缠,疯狂扭动,然后连接三生石的一端突然脱落,无论血线如何甩动,浮空的线头都始终指引着一个方向,仿佛一种指针。
蝴蝶飘然落回少年的耳尖,径自粉碎成极细微的机械组件,无数齿轮和铰链沿着少年耳朵的轮廓自然流淌下来,最终变化为三枚相连的耳环,依次穿过了耳骨上的三个耳洞。耳环样式简洁而细小,没有一丝花纹在上面,如未见到刚才的一幕,任谁也想象不出它们能演绎成那样生动的蝴蝶。
少年截断女人手腕上的血线,一圈圈缠到自己的手掌上,血线不住地扭曲翻滚,好像一条沾了盐的蚯蚓,露出的两条线头一边指着女人,一边指着远方。
他对正往手腕上贴创口贴的女人说:“殷姐姐,去见见他们的真面目吧!”
货船被劫两小时后,特设处的飞机落地紫城,安全局的接洽人早已等候在此。
路潇一下舷梯,便感受到了深秋的凉意,她捏紧冲锋衣的前襟,跟随等候已久接洽人疾步走向接站的汽车,临上车前,她举目望了望城市彼端的红河,只见事故现场的方位,两台小型直升机盘旋往复,正在沿河搜索船只残骸。
冼云泽走到另一边上了车,然后从里面推开了路潇一侧的车门,维持着倾身的姿势对她伸出手。路潇搭着他的手坐进了车里,贴近端详着冼云泽的脸,这副备用身体只涂了一遍色,虽然附身形态下自然有种鲜活灵动的生气,但看上去还是苍白寡淡了些,显得病殃殃的,于是她用食指擦了下自己的唇,将一抹水红色转涂到了冼云泽的唇上。
路潇揉着他的耳垂观照一番,艳羡道:“长得好看果然什么颜色都压得住。”
冼云泽点头赞同:“是这样的。”
路潇哂笑一声,正准备讽刺他几句,却听见冼云泽又开口了。
他说:“每种红都很衬你。”
路潇闻言僵住,默默从包里抽出湿巾,侧头面向车门,不容分说就把自己的唇膏给卸了。
宁兮、米染和林川全部上车后,车队便鸣笛开往事故现场,中途安全局接洽人接到通知,说是已经查到了被劫货船所有者的信息。
船主名叫王仁,本地人士,行踪正常,无犯罪记录,只是他的女儿患有罕见病,需常年住院治疗,这种病本该药石无医的,但不知道是姑息治疗出了奇迹,还是烧香拜佛出了神迹,总之就在这两日,女儿的病竟渐渐好转起来。
货船被劫之后,王仁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回家,他的手机随货船沉落河底,无法定位,安全局联系了他身边亲友,仍未知其下落,最后还是通过城市监控摄像头才确定了他的位置,他竟然乔装进医院陪伴女儿,考虑到他可能是被那两个怪物吓破了胆,所以藏起来也情有可原。
但他作为和嫌犯近距离接触过的目击证人,按流程还是需要盘问一下。
路潇在工作群里主动请缨:“我去吧!”
宁兮回复:“好,稍后安全局汇合。”
她拍了下司机的肩膀,道出医院地址,车辆便脱离队伍开下了环城高速,车速缓降,进入城室内环,不想市内道路多处封闭,他们兜兜转转了很久都没有抵达医院。
今日路况非同寻常,沿途路灯装饰着喜庆的条幅,各店铺的招牌也挂上了彩灯,横跨红河的紫城大桥更被妆点得分外荣华,桥面上还堆放着大量竹竿和苇杆,以及不少七八米长的苇编画舫,好像在为一场大型庆典做准备。
“还是来晚了,市中心也封道了。”司机一面转向对侧车道,一面对路潇说,“不行我们就鸣笛过卡吧!等一会儿大家全上街过节,这片区什么车都开不出去。”
路潇点头,司机便启动了警笛,前方警察闻声挪开路障,汽车随即开进了封闭路段,之后以极缓慢地速度在汹涌的人潮间寻隙前进。透过车窗,路潇看见街边出现了许多卖小吃和小玩意的活动摊位,来往的孩子手里多拿着苇杆编成的动物和小人,整条街喜气洋洋,颇有节日氛围。
她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司机答:“霜刀节啊!”
霜刀即是霜降的别称,从这一日起,阳气消弭,阴气上升,昏晓时分万物凝霜,农民终于从一年繁重的农活中解脱出来,但还不至于天寒地冻出不了门,所以这段时间理所当然成了大家凑在一起玩玩乐乐的好日子,但玩乐归玩乐,却没谁会正经庆祝这么一个节气。
路潇因此不解:“霜降算什么节?”
司机停下车,等着路中央的摊贩挪出位置:“紫城三大传说,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转世判官和销金窟你亲自处置过,比谁都清楚,但三途河你还不了解吧?其实霜刀节就起源于最后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一年霜降这天,新任的紫城知府走红河赴任,船只却意外驶行进阴曹地府,还遭遇了鬼混鸣冤,后来便流传出霜降这天红河将汇流进三途河,联通阴阳两界的说法。这个有些魔幻色彩的民间传说和民间祭祀活动相结合,慢慢演化成了紫城特色的霜刀节。”
路潇了然地哦了一声:“那我们来的还真巧。”
“可不是嘛,霜刀节是我们紫城最隆重的庆典了,这可是个大日子,除警局和医院外,全市所有单位都休假一天呢!”
其实不止休假而已,这天晚上整个市中心都要封路,然后市民们会戴上驱邪辟祸的护身符,拎起霜刀节特有的芦苇扎偶,合家去红河畔流放花灯,借三途河将思念带给故去的亲友,紫城大桥上还要搭台唱戏,表演烟花秀,简直比过年都热闹。
第108章
因这一路上的人潮人海,路潇乘坐的车抵达医院时已将近晚五点。
一辆救护车紧随他们开进院门,车上是倆喝多了翻进公园猴山的醉鬼,正逢节日,游人如织,可谁都没料到会有人兴起想和猴子划拳,还当他们俩是饲养员,等保安循着惨叫声找过去时,两人都已经被挠没了衣裳,还沾了一身猴毛,几乎和自由袒露的猴群融为一体,没办法分辨哪只是人哪只是猴了。
急救车只带着一名随车护士,没办法把两只猴都抬上担架,护士便向刚刚下车的路潇几人求助,路潇让司机和冼云泽都去帮忙,自己则先行去往医院二楼的内科住院部。
她透过病房观察窗往里瞄了一眼,门内只剩下王仁一家,也难怪,今天是霜刀节,又值晚餐时间,医院里能活动的病人和家属都出去凑热闹了。
两夫妻被生活的苦楚压弯了腰,都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态,唯独四五岁的小女孩尚不知愁,一边玩闹,一边吃着妈妈喂到嘴边的鸡蛋羹。
女孩两手揪着一条坠着青金石的红绳手链,她的脸上虽有病容,但精气神却是不错的,路潇观女孩命火渐旺,显然是病情好转的表现,而助长她命火的生气便来自那条红绳手链,这种能逆天改命的东西绝非俗物,路潇立刻知道王仁为什么不肯报警了,这东西肯定来路不正。
王仁听到敲门声,转回头,表情复杂地看了路潇一眼,小声嘱托妻女两句后便走出病房并带上了门。
他引着路潇走进消防通道,不耐地打发道:“船的事情我不追究,丢就丢了,你们别来找我。”
路潇观察着他躲闪的眼睛,轻声问:“人命贵重,一条船不够的,你还给了他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王仁焦躁地掏出烟盒,抖着手指抽出一根烟,“我就是家里有事,没空管那些麻烦。”
路潇摇了摇头:“你不应该在医院抽烟,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