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年轻人眉梢一挑,蛛丝猝然绷紧,铜钱悉数碎尽。
铜钱是转换傀儡的法门,没有铜钱,它们就只能暂居于泥胎,如此张扬的身体显然哪都去不了。
雪花越下越密,片片落进陋庙,被纵横交错的蛛丝分界之后,最终在地面铺成了一个复杂的对称图案。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只缠着某种生物筋腱的玉璜,下方的图案立刻溢出淡绿的雾霭,袅袅吹向那只玉璜。
“这扇门通往圯巳世界,那里灵气稀薄,不足以诞生生命,仍旧呈现着混沌初开时的一片荒芜,但却足够安全,以你们的能力,暂且躲上三五十年不成问题,三五十年后风声松了,你们便可以自由来去。”
巨神反问:“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里一无所有,我们靠什么活过那三五十年?”
年轻人张开双手:“这不简单嘛?各位上仙彼此取长补短,相濡以沫,总归能留下一星半点阴司火种继承大统。”
通俗点说,就是互相吃。
巨神恼怒:“那如何活得下来?”
年轻人摇摇头:“与我无关,你们也可以现在出去自杀,请问诸位是选择必然的死亡,还是微末的生机呢?”
宁兮挂断接洽人打来的电话,然后瞄了眼垂死挣扎的纸人,“果然还是怕死。”
他们手里扣着阴差的生魂,阴差的肉身必然随着法术到限而丧失机能,这时一定要用设备维持心跳和呼吸,才能够保留还阳的希望,凡人大多是不想死的,所以走投无路之际,理所当然会去医院求助,这就是宁兮打的算盘。
他叫接洽人统计州内所有医疗机构新近入院的昏迷者,一旦发现无法确诊的特殊病例,立即上报,如今果然得到回应,市中心医院刚刚收治了这样一位患者。
路潇把纸人扔回给宁兮,拎起软糖猫咪放到了头顶,然后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酒店。
夜雪霏霏,山河堆絮,车流穿梭于四衢八街,画下一笔笔纵横交错的墨迹,仿佛一张大网扣住了这座纯白的城市。
路潇几人乘坐的汽车穿过一座横跨马路的古老牌坊,这座木结构牌坊十分高大,历经岁月盘摩,*已经不见了棱角,牌坊上的题文和日期被飞雪掩盖,无法辨认,但从底座上的文护不锈钢牌来看,这座牌坊已经有很多年头了,越过这座牌坊再走不远,便是中心医院的正门。
此时中心医院已经下班,候诊大厅空荡荡的,宁兮一进门,提前来了解情况的接洽人便快步迎了上来,且说且走地把他们引进了电梯。
接洽人:“目标在顶楼VIP病房。”
宁兮:“你安排的?”
“不是,我们没有接触目标。”接洽人回道,“目标是梓州金属的老板,叫做许多乾,他昨天下午交代秘书取消一切会议,谢绝访客,然后一天都没离开办公室,秘书感觉不对,强行砸开了门,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医生诊断为病因不明,无法唤醒,而且他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现在只能靠呼吸机保命。”
宁兮点头:“知道了。”
“这次目标身份特殊,求你们谨慎些,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否则不容易消除舆论,像之前的楼顶开洞,还有早上那个阵仗就……嗯……你说是吧?”接洽人委屈地扫过几人。
“你说是吧?”宁兮斜了眼电梯角落里的路潇。
路潇翻着眼睛看电梯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住院部顶层只设了几个套间,不仅进出需要另外刷卡,而且每间还有独立的出入口与活动区,十分私密,眼下许多乾的病房里还挺热闹的,秘书、司机、保镖、公司高管把病床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是盼着他醒来,还是盼着他醒不来。
宁兮并不理会这些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来到病床边,弯腰嗅了嗅昏迷者的气息,果然与纸人中的断发别无二致。
“是这个杂碎。”宁兮给出了论断。
接洽人正忙着把无关人等送出病房,此时听见宁兮的话,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忙不迭将他们推进了下行的电梯里。
宁兮打开了病床的固定装置,抓着病床的围栏拖向房门。许多乾的身上还插着呼吸机与一堆设备贴片,被他这么生拉硬拽出来,各种电线导管便散落一地,全部监控设备齐齐鸣叫起来。
接洽人送走人后立刻跑回病房,一台台拔掉设备电源,终止了交响乐似的警报声:“你别在这儿弄死他呀!悄悄的!悄悄的好不好?”
路潇出门前在接洽人身后悠悠说了一句:“看来我们副组确实不太会控制情绪哈!”
宁兮与接洽人擦肩时顺便拿走了他手里的通行卡,然后把病床推向了电梯,电梯还停在一楼,需要一段时间升顶,随着电梯层数一格格变化,病床上的许多乾也一点点失去了生命气象,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宁兮用通行卡刷了医院地下二层,然后又刷了直达权限,当这台电梯缓缓闭合时,一壁之隔的另一台电梯也带着许多乾的主治医生回到了顶层。医护们冲进病房,却发现几分钟前还动弹不得的病人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满地凌乱的医用管线和手拿监控仪插销的接洽人,接洽人对着他们难看地笑笑,心里则咒骂了宁兮一万遍。
第118章
直达医院地下二层的电梯如约落地。
这层楼只有两个部门,一个是档案科,另一个是停尸间,宁兮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后者。
停尸间里并未开灯,阴森森的,只有写着停尸间三字的电子铭牌闪着红光,房间内侧有一架停尸柜,柜表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抽屉,停尸柜右上角的LED屏标记着-35度,制冷机嗡嗡鸣响,霉腐气味与消毒水气味混合起来,烘托出了恐怖不祥的氛围。
这里看上去正是一个适合鬼怪潜藏的巢穴,万幸并没有鬼怪暂住此处,否则它们可真是太倒霉了。
米染看了眼门楣上的监控器,摄像头便自动转向墙壁。
宁兮把病床推到停尸柜前,拉开一格冰柜,拽出铁质托板,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许多乾掀翻到托板上,随即将托板送回冰柜,接着锁上了柜门,然后他拿出纸人按在柜门上,一簇绿火烧尽纸人里的发丝,将灵魂送回了它本该呆的地方。
苍白的尸体转眼还阳,发出一阵尖如哨音的换气声,许多乾吹了半分钟哨子,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频率,他的心脏再次充血跳动,但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刀片,割得每一寸神经都在疼,肢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砰砰撞击着六面铁板,可由此造成的淤青和疼痛还并非最恐怖的事情,真正的危机是循环吹动的冷气,零下35度的劲风带走了他仅存的体温,旋刀一样凌迟着他的皮肤,连眼珠都要被冻住了。
许多乾无助地敲击着柜门,嘶哑道:“放我出去!”
无人应答。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要钱吗?还是想要别的?大家都可以商量啊!朋友,你们是哪条道上的……”许多乾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舌头都要冻住了,才不得不闭上了嘴。
宁兮见他安静了,终于开口问:“你干这行多久了?”
许多乾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们家世世代代侍奉冥土,传到我是第三十九代。”
“除你之外还有谁?
柜子里沉默了下来,看来他并不想出卖自己的同僚。
“不说?”
“我不能说,你别问了。”
“世世代代,那一定是大户人家了。”宁兮毫不在意他的对抗,语气很淡定,“你愿以身殉道,我也愿成人之美,放心去吧!你不能说的话,我会再去问你的家人,反正这里的停尸柜多得很,不怕装不下。”
许多乾没料到他能说出如此卑劣的话,气得没了礼貌:“你敢!你是畜生吗?”
同室的另外三人听到这里,集体点了点头——确实是。
许多乾完全搞错了宁兮的身份,还试图恐吓他:“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考虑过阴司失序的后果吗?我们千年来兢兢业业明察善恶,维护因果,拯救仁人义士,惩治大奸大恶,你们的所作所为简直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搞了半天原来我是坏人啊!”路潇上前踢了一脚柜门,“你恶不恶心?地下那么多不能轮回的魂魄都是怎么来的?你敢说他们是正常死亡的?”
“他们本就是将死者!我们只是提前一些将他们的魂魄引入阴司,否则怎么让人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怎么能说是杀人呢?这只是必要的轮回流程!你们都不知道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人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难道人间的监狱里就没有无期徒刑吗?”
“地主豪绅碰瓷法治社会!”路潇又踢了一脚柜门,“你配吗?”
不久后,接洽人安抚完医护人员,也来到了停尸间,他看了眼路潇身前的停尸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接洽人走到宁兮身边汇报:“紫城金属公司规模太大,不好入手,我们就先从容易做手脚的慈善捐赠开查,果然发现紫城金属旗下的一支艺术公益基金有问题,我截图发给平台了,你们看看,这还只是去年的资金明细,里面就有很多死人钱,其中一部分是死后遗嘱捐赠,但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是捐赠者死后才发出的转账,只不过卡了真实死亡时间和注销身份之间的时间差,此外还有多笔明显不合逻辑的社会捐赠,捐赠者捐款巨额资金之后,都奇怪地解决了一些绝症或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