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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起来鬼都害怕_苏幼白【完结】(228)

  这三日来裴徽一直住在医馆,江崖和于番则被安排住进了市内民居,他二人虽然日日前来探望,但这会儿却偏巧不在,裴徽耐着性子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忍不住跑出来寻他们。

  由于鼋血残威,外面异常炎热,天上还堆着密云,那些云朵白得发光,白得发亮,像是把太阳碾碎了和进云彩里,挂在上边晒着。

  街道上十分热闹,常有零零散散的人结伴去往东方,这些都是拿定主意要回到平州的百姓,本地人则拿着饮食和衣物,随意堆在东去的车架上,或交到离开的人手里,其实相较选择留下的人,离去者只有十之二三,看来大多数人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疲累,想在此间安度余生了。

  不知为什么,裴徽感觉当地人注目离人远去的眼神里竟暗藏着羡慕和期盼,可最终下定决心跟随队伍一起去平州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第178章

  裴徽不知道朋友们住在什么地方,又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房屋车驾晃花了眼,他在大屋前犹豫片刻,恰好江崖这时找了过来。

  江崖背上挎了个包袱,大约也是路上别人送的东西。他两手扳正裴徽的肩膀,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惊喜道:“你真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你是谁?”裴徽故意眯起眼睛装瞎,举起两手胡乱扯江崖的头发,“让我摸摸,这里怎么有一张驴脸?”

  江崖打掉他乱摸的手,回骂了一句死瞎子,但再次和裴徽对视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了一瞬,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裴徽初见芥子藏内的新奇景象,一双眼睛忙着四处乱转,因此未曾看见江崖的神色变化,他一面观察对面蜗牛壳做的房子,一面推了推江崖,随口问:“小番子怎么没来?”

  “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他到了这么有趣的地方怎么闲得住?这两天我们除了到你这儿的时候能聚一聚,别的时候我都抓不住他人影,说起来,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了,也许他又上山找那些神神叨叨的怪人了吧!”

  裴徽看向那座高耸入云的仙山,三天前的夜宴依旧如梦如幻,他问:“小番子说过他想留还是想走吗?”

  “我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他,哪有机会聊这个?”江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恐怕……我看他真挺喜欢这里的。”

  两个人料想于番不论是走是留,总归会来这里和他们再见一面,于是在大屋前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一个本地人过来催促说再不赶路就来不及了,他们才不得不顺着指引走上离去的路。

  他们耽搁了太久,其他人都已经走尽,沿途连个问路的人也不曾遇见,好在这里无有岔路,可以一条道走到黑。

  走着走着,高天上白云渐渐变得暗淡,而后洒落下一道道又细又长的线。这些线坚韧如铁,纤细如发,却像河流一样长,它们或飘在水面上,或被微风吹上半空,或挂在树梢、草地、石头上,很快山川河流都被这些细线网罗起来,之后徘徊数天的光云也越飞越低,逐渐贴近地面,露出了真实的面貌,其实那正是无可计数的十六翼飞虫聚拢而成的虫云。当飞虫抵近细线后,繁冗的翅膀纷纷解体,一片片膜翼自有主张,重新在每两条线之间连缀成天衣无缝的纱幔,一层层近乎于透明的纱幔堆叠起来,像是满地柔软的冰。

  漫山遍野的纱幔阻碍了裴徽和江崖的视线,也阻碍了他们的去路,因为这些纱幔无法被利刃割开,他们只能尽量避免被纱幔盖住,或者从纱幔的边界钻出去,奔波了好一会儿后,两个人都有些困惑是不是迷路了,好在视线尽头最终出现了一株熟悉的大树,苍翠的树冠提振了疲倦的精神,他们欢欣地拔腿跑了起来。

  离得更近了之后,他们看见树下的大石头上还坐着一个瘦小的人形,裴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于番,不禁惊喜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于番闻声转头,对他们微笑。

  可是两个人跑着跑着都慢了下来,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然后收敛起了笑容。

  直到这个时候,江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见到裴徽时,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于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头顶和身上落了几十层的纱幔,看样子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他闭着双目,双手自然落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捧着一颗香瓜大的绿玉球,球心里还藏着一颗黑溜溜的小球,小球叽里咕噜乱转,时大时小,如同一只四处打量的眼睛。

  “于番……”裴徽僵着喉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想要再靠近一点看仔细他的状态,却发现脚下的纱幔缠绕着树枝和石头,掀不开、割不断,甚至一时片刻都难以找到边界钻进去,他就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

  纱幔轻若无物,十几层叠加起来,依旧能分辨出藏在下边的发丝,所以裴徽清楚地看见了于番凹陷的眼睑。

  裴徽杀过人,送过死,闯过鬼门关,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当那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

  “小番子,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声音抖得比听说自己瞎了的时候还厉害,“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治好的?是你……”

  于番摇摇头:“怎么治好你是他们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裴徽吼道:“那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和他们之间的交易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他们是不是——”裴徽噎了一下,顿了顿后,咬着牙说,“是不是把你的眼睛换给了我?这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换回来!”

  忽然间,裴徽注意到于番手里的玉球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球心处那颗黑溜溜的瞳孔冲着他的角度定格,而后微微缩紧,好像真的与他视线交汇了。

  于番叹息着,声音柔和下来:“我的确和他们换了自己的眼睛,但却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抚摸着玉球,像是抚摸着一只温顺的猫。

  “我痴迷术数,常以为能靠勤学苦练洞彻玄机,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往昔所学甚至未能触及术数的皮毛,如今我已经领略过无上妙法,洞悉了虚实的界限,知道世上真的有能穷尽因果的卦术,再不能舍弃它们回到人间了。”

  “这和你的眼睛有什么关系?”

  “我是外来人,又匮乏天资,即便留下来也没有学习点星派法术的资格,所以白寉跟我说能用这双眼睛换取洞彻万古的法门时,我其实是很高兴的,我甚至庆幸你的眼睛坏掉了,庆幸风律命令他们治好你,不然我连和他们交易的机会都没有。”于番捧起玉球,球心的黑瞳随着他的话滴溜溜地转,“你们也无需替我惋惜,我现在依然可以看见,不仅能够看见你们,还能够看见万里之遥发生的一切,看见古往今来万年纪事,看见每个人命运的流向,原来真正的占卜根本不需要穷尽心力,就能够把真相看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些,于番单手托着玉球翻转半圈,手掌呈倒扣的碗状抓着玉球,黑瞳也转向了江崖。

  “江崖,命运本有定数,你原本活不过六十岁,但有人把你的命运扣了起来,留给你一线生机,至于这一把开盖是死是活,我看不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接着于番又转回向裴徽,叮嘱他说:“我知道你心中迷惑,但这段公案今日无解,你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待一千二百年后,绥州高舆山上海棠花谢时,会有人来了结这段故事。”

  于番冷静的样子让裴徽和江崖感到陌生。

  三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只隔着十几层云雾般轻薄的纱幔,却远得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一样。

  那只曾出现在晚宴上的重明鸟从远山飞来,衔着金珠落在了巨树的树冠上,低头看着下面的三个人。

  “未来悲戚之事,我实在不愿亲历,恕我不能继续奉陪了。”于番再次把手中的玉球转向仙鹤,对它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咱们走吧!”

  重明鸟啸鸣一声,忽然振翅高飞直入云端,同时天上的明日、地上的山河、巨树和花草、于番和纱幔,都倏忽间从裴徽和江崖眼前一闪而过,就那么消失不见了,单单把他们两个人留在了那座熟悉的银城城门前。

  金册写到这里便临近尾声,至于从芥子藏回来之后的事情,裴徽只用草草几笔略过了。

  风律的出现使得燚军一夕溃散,方晋失踪,裴徽趁机收拢了燚军残部,之后与前来支援的陈循州会合,不久便斩杀程享于阵前。

  自从第二枚太阳落下,定州、平州、和州三地果然如风律交代的那样,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也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了,大地上草木枯萎,牲畜不宁,山林中的野兽纷纷逃离,迁徙的群鸟与昆虫铺满天空,虎豹熊狮和牛羊猪鼠混杂同行,都只顾仓皇奔逃,甚至不会彼此攻击,百姓见状皆以为凶兆,不得不举家迁徙去别的地方生活。

  大概过了一年,这三处州府就几乎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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