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潇摸了摸冼云泽的脸,未说些什么,地下那些密集的界线便开始消融,随之而来的正是凌阳弋四个人的声音。
宁兮走在最前面,他察觉到前边有人,提前准备好了骨鞭,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路潇和冼云泽像两只过冬的麻雀一样可怜兮兮地抱在一起。
路潇听到脚步声后扭回头,嘴角一抿,委屈得如同走失多日的儿童见到了家长:“你们怎么失踪这么多天呀?”
宁兮不可置信地问:“你俩怎么进来的?”
“我们遇到了云见章,他领我们来的。”
宁兮握紧了骨鞭,四下环顾:“他人呢?”
“早就走掉了。”
“他把你们扔在这儿就走了?有毛病吧!你俩待在那儿别动!一动别动!”宁兮简直操碎了心,眼睛盯着两个人,嘴上还要赶快叫凌阳弋进来解决现场的界线,他边催边骂,“你们家里不教公德心吗?施完了法不知道收,走一路留下一路的陷阱,蚕都不如你们会吐丝!这么会织网怎么不去当纺织机?”
“说够了吗?”被喊进来的凌阳弋抱怨道,显然他已经被骂了一路,有点不耐烦了。
宁兮不依不饶:“我看你们也别叫凌阳了,羚羊又不会吐丝,你们改姓蜘蛛吧,蜘蛛弋。”
跟着凌阳弋进来的米染接茬说:“芝士也会拉丝,可以姓马苏里拉,好听些。”
紧随米染的林川提出了新的看法:“那还不如姓毕达哥拉丝,直接就可以拉丝。”
凌阳弋把握在手里的折扇向空中一抛,凌空攥住,扇骨忽然化作了一把玉圭。他握着玉圭对那三个人指指点点:“你们有完没完了?”
“不开玩笑了,组长你快把小路潇放出来吧!”林川忽然故作正经地嚷了一句,可他扭头又跟米染大声私语,“他这个组长不会是纺织小组的组长吧?”
凌阳弋握着玉圭转动手腕,平整光洁的玉石表面忽然呈现出细腻的纹路,但这并非施法,而是让这个空间内的界线呈现出来,等他手腕一抖,纹路愈合时,这片空间内的界线就同时弥合了。
路潇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组长不是,你不是不能……”
“这个地方被隔绝出了娑婆世界,名义上不再属于娑婆,所以我能够运用神职的力量。”凌阳弋解释完,转头恐吓林川,“但你是娑婆的山神,我甚至可以把你留在这里植树造林。”
可惜他的恐吓没有成功,林川说:“你离开娑婆半个月,早虚的不行了,我都怕你撑不到出去的时候。”
“我回不去不要紧,但我有能力随时让这个地方回归娑婆,到时候你就要做火焰山了。”
宁兮看凌阳弋解决完了这里的界线,就招呼路潇和冼云泽过来汇合,然后他不解地问凌阳弋:“你家那个神经病为什么要在这儿建一个盘丝洞?”
“我怎么知道?我只听说她是凌阳氏八万年来天赋最高的剑客,出世后再也没有回家,刚刚我看到这里的界线错综复杂,又没有被回收,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她的尸体呢!”
宁兮他们虽没有看过金册,但也从石塔的壁画上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可惜他们缺少云斓带走的那部分结局,因此整个事件于他们来讲,只不过是两个立身不正的修行者入世斗法,结果引来了凌阳氏被一锅端的小故事。
路潇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因秘密而澎湃的心绪渐渐平复,所谓契约和抉择好像也再无关痛痒了,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们,走回了她真实的人生。
第183章
自绥州返程后,路潇就感觉身体有些异样。
变化是从触摸玉壶之后、如瓷破碎的指甲开始的,那条几不可见的裂纹悄无声息向内延伸,已经从指甲过度到指骨,又向上传染给腕骨,接下来就应该是肱骨和桡骨,最终可能要顺着脊椎骨爬上她的头盖骨。
虽然路潇也焦虑自己的健康状态,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他们顺藤摸瓜翻出赑犱的死讯,那时恐怕整个凶器组都会被契约一锅端了,甚至可能刺激得凌阳弋重置生物圈。
所以这件事只能到她为止,而她选择偷偷吃钙片。
反正特设处不打卡、不考核,就算路潇每天窝在房间里疯狂嘬鸡爪,外人也只当她逐渐林川化,感慨一句“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算了。
但她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住最该瞒的那一个,冼云泽什么都知道,他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
冼云泽办事有分寸,同样没有对外吐露一个字,不过他怀疑路潇的病症源自契约反噬,所以处理这件事最简单的途径,其实就是离开娑婆,只要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那么起源于这个世界的诅咒也将难以发挥完整作用。
可是路潇还有不能舍弃的生活,更不可能跟家人一刀两断,何况在她天真的幻想里,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说不定哪天一觉睡醒身体就痊愈了呢?退一步讲,等到病情再严重些跑也来得及。
冼云泽被她气得发了疯,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消化情绪。
然而走出特设处的这扇门,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对冼云泽而言都是陌生的他乡,他唯一在乎的人在这扇门里,但她轻易就把自己的生命押在了一种随机概率上,没考虑过一同被摆上赌桌的还有他的余生和悲喜。
他能接受她淡泊生死,但不能接受她怠慢自己认真交付的感情。
冼云泽背靠路灯怀抱双臂,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忽见一只飞虫的影子翩翩投射在了前方地面上,现在的温度已至零下,本不该有昆虫的,他循着那影子抬起头,便见一只金色的蜉蝣闪进了一棵树后。
他追随小虫进入监控死角,果然见到了躲监控的云见章,蜉蝣轻盈落在他的白发上,而后化作一滴金色的液体沿发丝滑落,最终流入耳洞变化为一枚精致的耳钉。
云见章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早知道你会出来,我就亲自把东西交给你了。”
冼云泽的心情本就很差,见到害路潇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更差了,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杀意。
云见章被他的气场吓得后退一步:“哎哎,别动手!我哪儿招惹你了?”
“你害她被契约诅咒了,你说你怎么招惹我了?”
“她?契约?诅咒?她!”云见章满目茫然,打字机一样蹦出几个词,似是无法找出这些词之间的逻辑联系,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她怎么了?”
冼云泽看他坚定的模样不似作假,也有些迟疑:“她不舒服。”
“熬夜玩手机玩的。”云见章很不把路潇的健康当回事,但见冼云泽脸色实在难看,又补充一句,“我不觉得娑婆之内有东西能伤到她的根基,既然你的礼物已经送到,我就先走了。”
冼云泽固执地挡在他前面:“不行,你不能走,你又给她送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是她的东西,是你的,你以前落在外面的一些零零碎碎,我帮你送到安全局前楼了。”云见章见冼云泽打定主意拦他,竟当真不走了,靠着变电间外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们应该快把东西拿给你了,好吧,那我再等等!其实我见到她后,就知道你也要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她身边,还和她那么亲密,等下你恢复记忆应该会很尴尬吧?”
冼云泽刚想问他在说什么,忽然被一股没来由的焦虑感吞噬,化形的躯体感觉到了疼痛,就好像骨骼和血肉正在自顾自的生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幻化而成的胸腔开始震颤,仿佛真的装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云见章见到他的变化并未惊讶,反而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了。”
后院警卫把一车快递推上了小洋楼二层,发个信息叫人开门签收,这会儿楼里只有路潇一个人在,她签了接收单,随意翻了翻推车上的箱子,试图找到妈妈给她买的一双白色蝴蝶结小羊皮靴,她要是穿这个出任务一定被特工们笑死,但没办法,妈妈喜欢,妈妈眼里的她永远12岁。
路潇用肩膀顶开身后办公的门时,刚好从推车上捡出一个平板大的纸箱,奇怪的是这只箱子上竟没有快递单,也没有任何备注,她随手拆开箱子,结果轻飘飘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张很大的“布”,抖开看看,竟然有十几米那么长,表现精细到看不出编织痕迹,又薄又光滑,这……更像是一张耐心鞣制过的皮革。
她端详来端详去,忽然瞳仁一震,认出了这玩意儿。
当初她追入紫城地府痛殴阴差时,那群家伙祭出过一面大鼓,鼓声突破黄泉敲晕了不少凡人,也让她无缘由地腾一股熊熊怒火,差点失手搞出区域性灾难,后来所谓地府被捣毁,阴差们也各遭到了报应,特设处就没有专门追究这面鼓的去向,想来应该是被云见章带走了。
如今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这张鼓皮。
云见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送过来?路潇疑惑时,抵在肩后的门扉猛然洞开,狂风鼓动,不容分说地将鼓皮吸入室内,她攥着鼓皮一角愕然跨立在门槛上,不防手中张扬的鼓皮自动撕裂,徒留给她巴掌大的一小块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