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左边安置着一架带门的高竹柜,床右边窗下布置着一张书桌。
凌阳弋查看柜子的时候,路潇就走向了临窗的书桌。
这人的手非常巧,他打磨了几条长木板,然后用木楔将木板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幅还算平整的桌面。桌子下方是一把竹编的靠背椅,这人有了座椅还不满足,又将一截粗竹竿劈为两半,在火上烤弯,然后钉在了凳子脚下,做成了一把简易摇椅。
路潇随意坐在这把摇椅上,查看着案台上的物品。
右手侧有一个泥塑的花瓶,插花已经枯萎了,花瓶旁是一节竹筒做的笔筒,里面散着几根很短的铅笔头、橡皮、圆规、塑料三角板等物,一看就是从岸上带来的,此外还有一些长短不一、手指粗的竹条,竹条一端削尖后烧成了黑色,也可以充作笔用。
她扒拉完桌面上这点东西,又抽出了桌子下方的抽屉。
第一只抽屉里放着一只木盒,里面是一台便携迷你显微镜,器材保养的很好,第二只抽屉里放着《海洋微生物学》《黑曜海微生物研究》等几本书,都是晦涩难读的学术专著,路潇略微翻了翻,接着打开了第三只抽屉,这里面有三本很厚的笔记、一只食品塑料盒,塑料盒里装着温度计、折叠刀、指甲钳、储存卡等种种杂物,第四只抽屉里是一只手工打造的长方形扁竹盒,A4纸大小,里面用窄竹条分割成了一个个麻将大小的方块,按照色系,规则地排列着各色颜料,以路潇学美术多年的经验,那是红色的珊瑚、蓝色的贝壳、银色的鱼鳞、黑色的矿石、紫色的果皮等种种岛上物品,精心研磨成粉,加入海鱼肝炼出的油,调水捏成块状,然后才能长久保存下来。
路潇丢开颜料,翻开笔记本,纸张粗糙,一看就是自己在岛上砍竹子、磨碎、晾晒制作的竹纸。
这上面画得都是各种海洋微生物,线条清晰,色彩还原,图画旁边还有手写的注解,标明这些微生物样本是某日某地采集的,以及当时的天气、水温,采集过程中发生的趣事。
另一边,凌阳弋也检查完了柜子,那里面只挂着几件款式很旧的衣物,以及几匹手制棉布和麻布,此外还有一个防水背包,里面装着早就没电的相机和电脑、证件、以及一些杂物。
从证件以及笔记推断,这个木屋的主人的叫做何咎,本是一名海洋微生物研究员,13年前乘船到黑耀海进行考察,不幸遭遇风暴,船只倾覆,他也被一股神秘的洋流卷到了这座岛上。
何咎尝试离开失败后,很淡定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开始认真地经营生活,一点点打理出了这间小屋,并孜孜不倦地继续研究工作,他来到这座岛上的两个月后,笔记里突然多了一个“她”,何咎没有注明这个“她”的身份,只是轻描淡写地留下了一句——她对我不太友好。
【差点被她追上,好险】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她终于同意我去岛的南方看看。】
【她给我带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鱼,如图。】
【她说岛的北面有一种珊瑚,可以代替红色颜料。】
……
路潇一页页翻过笔记,看着何咎与女人的关系逐渐缓和,由敌对走向了友好,在他后来的考察过程中,女人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
可女人是这个岛上的原住民吗?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故事?
何咎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路潇放下笔记,猜到何咎很可能已经死了,如果他活着离开了这里,一定会带走自己研究了十几年的成果,如今他毕生心血留在这里吃灰,那么他本人不是埋在了某处泥土之下,就必然是被海水吞噬了生命。
想到这一点,路潇突然觉得有些遗憾,虽然她仅仅是路过了何咎的居住地,偷窥了一眼他的生活,却也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过分乐观且非常有趣的人,他必然是那种摔落悬崖吊在一根枯树上,即便下方盘绕着毒蛇,上方有不断啃食树干的老鼠,却仍旧能欢欣雀跃舔着枝头那一滴蜜的人,如果能活着见上一面,聊一聊,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就在她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即刻屏住呼吸躲在了门口。
扑进门来不是别人,正是被路潇救上岸的那两个倒霉蛋,此刻他们浑身湿淋淋的,走路七扭八歪,进门时口中还嚷嚷着“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岛太邪门了”……
两个人只顾着抱怨,等抬眼看见了藏在黑暗里的路潇和凌阳弋后,便同时嚎叫出声抱成一团,像两只被蛇掏开窝的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这两人落水之后就被溺晕了头,根本没见过路潇,也不知道正是她把自己救上来的。
路潇侧走一步堵着了门:“你们是谁?”
两人结巴着回答:“游游游客。”
“骗鬼呢?游客见到海警至于跑吗?”
此刻两人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就是刚才把自己吓晕了头了海警。
凌阳弋插话问:“你刚才说‘怎么又回来了’,你之前来过这个地方?”
“没、没有……”那人还想抵赖,路潇伸手把他拎了起来,那人便立刻改口,“来过来过!我们来过!”
“这是什么地方?”路潇说,“刘苗的那些乌木是在这里找到的吗?”
两个人愣住:“你们抓住刘苗了?她说了什么?”
第51章
路潇恐吓他们说:“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别耍心眼,现在说谎算你妨碍公务罪。”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啊!其实我上次到这里来,也是一个意外。”
原来这两个人里个子高一些的叫做王运,矮一些的叫做王达,两人和刘苗同属于一家海钓俱乐部,他们与这座岛的缘分便起始于两年多前的一次海钓。
这家海钓俱乐部的规模不大,参与者都是栗城小有积蓄的老板,人人各自有船,与其说是兴趣俱乐部,倒不如说是一种资源交换的小团体。
这些人里,王运、王达、刘苗等八个人的关系最好,总是一同出海,那次八人又同乘刘苗的船出来钓鱼,结果半路发生电力故障,王运检查过后觉得自己能修,就没有呼叫救援。
但是王运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白白折腾了大半天,还是没有修好船,甚至还把GPS给弄坏了,船只随水飘离了预定航线,竟然来到了死亡暗礁附近,他知道这地方水下环境复杂,不是自己能处理的,就准备叫救援过来,可尚未发出求救信号,变幻莫测的海浪就打翻了船只,八个人里只有四个被洋流活着送上了这座岛。
俱乐部的管理员发现联系不上他们,果断报了警,而后海警按照备案航线进行搜索,当然一无所获。
至于流落荒岛的四个人,他们在陷入绝望之时,却发现岛上竟然还有其他的人。
那天,前往岛屿南侧采集样本的何咎发现了四名幸存者,便邀请他们来自己的家中休息,何咎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水,教他们怎样躲避危险地带、怎样采食、怎样保暖,几个人在何咎的关照下,平安在岛上度过了两周,并利用岛上的资源制造了一只简易竹筏,准备挑一个晴好的天气离开这座岛屿。
但是那一天*,何咎意外发现了他们的简易竹筏,突然和他们翻脸了,他不仅愤怒地毁坏了竹筏,还把制作竹筏的工具都扔进了海里,警告他们永远永远别想着离开这座岛了,他们只能和自己一样,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座岛上,直到死亡。
四人终于察觉到何咎并不是一个友善的朋友,于是就趁晚上,偷偷跟踪何咎进入了他的秘密仓库,准备偷一些物资搭建第二艘竹筏。
那是岛屿南侧一个非常隐秘的狭小洞穴,洞穴后的路漫长而又阴森,穿过几百米长的路径之后,他们进入了岛屿内部怪异的地下建筑,那里面横七竖八搭建着无数宽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木梁,木梁排列错杂而紧实,像是往玻璃杯中倒入一袋牙签后不断震荡压实,让牙签交错成为紧密的整体。
地下建筑过于宏伟,他们无从判断建筑的全貌,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岛根本就是一座人工岛,正是这些参天巨木从海底层层累积到上方,才架构出了这座岛的轮廓,然后不知谁又在岛屿上方铺垫了石头与泥土,接着海风与海鸟带来了种子,浮木带来了漂流的动物,慢慢地,这座岛就变得和其他海岛一样,从外表看不出丝毫异常了。
千万年来,这座岛经过无数次海底地震和海啸的攻击,经过海水的腐蚀、贝类和鱼类的啃食,原木层层下坠、重重坍塌,已经不复当年初建的规模,可以想像,这座海岛原本的设计肯定远比如今更加壮观。
虽然原木都做过防腐处理,但万年以来,接触过空气的原木早化为了齑粉,沉没于海水里的部分原木也一碰就碎,唯有陷入海底淤泥后又被地震翻出来的那些原木,才呈现出了金属质地的光泽,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价值千金的乌木了。
这座海岛下方的泥里全是乌木,整整一个岛的乌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