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隆冬,别说院中,便是廊下也冷得很。
鄂婉不会傻到陪着魏贵人等,转身回自己的承禧殿烤火去了。
冬天黑得早,用完晚点,仍见魏贵人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魏贵人身娇体弱,已然等了一个多时辰,再站下去恐怕要吃不消了。”寿梅带人将杯盘撤下,闲话似的说。
鄂婉看向窗外,见魏贵人回头对红桃说了一句什么,红桃转身离开,魏贵人屈膝跪在地上。
玉棠蹙眉:“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又没让她跪!”
鄂婉站起身朝外走,吩咐寿梅:“请太医来,就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
走到院中,绕过跪着的魏贵人,径直朝暖阁走去。
自被皇上宠幸,魏贵人何尝受过如此委屈。即便因为兄长的关系,不敢跟皇后撕破脸,她也不会再忍气吞声地等下去了。
北风呼啸,万一染上风寒可不玩的,到时候救不下兄长,恐怕连她自己也要搭上。
魏贵人忖着时辰吩咐红桃去搬救兵,她自己则心平气和跪好,唇角噙着冷笑。
鄂婉在暖阁寻了一圈,没找到皇后,又去书房。
皇后果然在书房练字,见她来了,轻抬眉眼说:“魏贵人求了你?”
鄂婉摇头:“魏贵人派人求皇上去了,可瞧不上嫔妾这个微末的答应。”
皇后提着的笔尖顿了顿,再下笔,写了一个端正的“计”字。
似乎不打算理会。
“苦肉计瞒不过娘娘,却可能对皇上有用。从前魏贵人恃宠生娇,对娘娘的所有不敬,都会因为她今日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在皇上心里一笔勾销。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损伤娘娘这么多年积攒下的贤名,实在划不来!“对上心大的皇后,鄂婉有些着急。
富察皇后停笔:“什么贤名,不过是困住人的牢笼罢了。魏贵人出自长春宫,用计爬上龙床后忘恩负义。宫里所有人都对她不齿,可皇上偏偏就喜欢这样的。”
皇后娘娘这是醋令智昏?
鄂婉以为混到中宫之主,皇后娘娘早该看透皇上,和后宫里的一切乌漆嘛糟,结果皇后是纯爱战士。
“娘娘说得对,贤名是牢笼,不要也罢。”
见皇后又写完了一个大字,鄂婉殷勤铺纸:“对方敢耍阴谋诡计陷害娘娘,娘娘也不能惯着她。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正相反。”
富察皇后瞧她一眼:“你又有主意了?”
鄂婉眼珠转了转,微笑点头:“娘娘被魏贵人气着了,身体不适,已然派人去请太医。”
还是那句话,肚里有货,神马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皇后莞尔,搁下毛笔,由鄂婉扶着从书房出来往暖阁走。
经过连廊时,停步看了魏贵人一眼,只见她脱了大氅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恰在此时,龙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明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魏贵人同时起身,扑到廊下,死死抱住皇后的腿:“皇后娘娘,奴婢年纪小不懂事,辜负了娘娘的期许!”
刚刚还静若处子的魏贵人,此时跑得比兔子都快,哭声更大:“皇上最厌恶拉帮结派,前朝如此,后宫亦然。奴婢实在不敢,求皇后娘娘饶命!”
乍听好像在卑微忏悔,求皇后原谅,但之后的“期许”、“帮派”和“饶命”每一个字都踩在乾隆皇帝的红线上。
皇后身体晃了晃,鄂婉眼疾手快扶住,嘴也没闲着,高声呵斥:“贵人不是不知娘娘怀有龙胎,正是不安稳的时候,怎好跑来烦扰?娘娘身体不适,没精神见贵人,贵人便跪在院中逼迫。皇后娘娘念及昔日情分,强撑着出来见你,你又说这样的话来堵娘娘的心。万一凤体有损,龙胎有伤,贵人可担得起?”
并未正面辩驳,只拿龙胎说事。
魏贵人怔了一下,富察皇后出身世家,虽有城府,却从来不屑与低位妃嫔计较,唯恐自降身份。
她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敢爬上龙床。
今日的苦肉计,本来就要成了,谁知皇后不按套路出牌,打乱了她所有计划。
好巧不巧,鄂婉说完皇上正好走到院中,不但听了一个齐全,还让她失去了分辩的机会。
魏贵人抬头,狠狠盯着鄂婉。不是皇后变了,而是这个鄂答应诡计多端,巧舌如簧,说动了皇后。
心里诅咒鄂婉死,嘴上却说着自己该死,魏贵人伏在皇后脚边主动认错。
她刚才轻敌了,没有数皇上的脚步,也不知自己说的话皇上听见没有,听见了多少,而对方显然用心数过,才能将时间掐得刚刚好。
皇后也不看皇上,只看跪伏在冰冷阶上瑟瑟发抖的魏贵人,心中一阵畅快,郁结消散大半。
见皇后不理皇上,仿佛在与皇上置气,鄂婉心道不好。
与此同时,走进院中的乾隆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心声:【哎呦喂,我的娘娘,您再爱皇上,气他什么样的破烂儿都要,也不能跟皇上闹脾气,把自己男人往外推啊!】
乾隆:“……”
来不及与鄂婉计较,乾隆快走几步,扶住有孕的发妻:“廊下冷,去屋里说话。”
皇后腹中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就算长春宫满院子的人都死了,他也不会管。
于是可怜的魏贵人变得更加可怜,别说怪罪,皇上压根儿没分眼神给她。
鄂婉本想跟进去,却被皇上伸手给挡了出来。
不用加班,可太好了!
乾隆是不是个好皇帝,鄂婉不知道,但他今晚绝对是个好老板,员工上赶着加班,他不让。
“魏贵人还在外头跪着吗?”见主殿那边熄了灯,鄂婉趴在温暖的被窝里问。
玉棠嘴快接话:“早冻晕被抬走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特别解气!”
寿梅灌了汤婆子进来,不无忧心地说:“魏贵人今日吃了大亏,以她的性子肯定要报复回来。别看皇上刚才只顾着皇后,没空理她,魏贵人还是整个后宫最得宠的小主。”
魏贵人在长春宫跪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东西六宫。
翊坤宫,娴贵妃那拉氏盘坐于罗汉床上,由贴身宫女绯芝揉着太阳穴,额角仍旧一抽一抽地疼。
“魏贵人也忒沉不住气了,还是太年轻。”娴贵妃睁开眼睛,缓缓道。
绯芝不屑地撇撇嘴:“包衣出身能有多少见识,一朝得宠就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竟敢以贵人之身硬碰中宫之尊,堪比蚍蜉撼树。”
娴贵妃勾唇:“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那会儿,皇上对皇后暧昧的态度十分不满,故意宠幸魏贵人,抬举我,逼皇后低头认错,迫使富察家收手。”
“皇后很快察觉,富察家也及时收手,奈何皇后那个好弟弟是个难得的情种,之后仍对西林觉罗家的姑娘百般纠缠,又把皇上气够呛。”绯芝笑着补充。
直到西林觉罗家的姑娘入宫,傅恒订亲,皇上的气才平。
“把库里那根五十年的野山参拿出来,明日派人给魏贵人送去。”娴贵妃吩咐说。
转过年,在四月初八佛诞日,富察皇后辛苦生下七阿哥。
帝大悦,赐名永琮,寄予无限厚望。
第29章
富察皇后大龄有孕,距离上一次生育已然过去了十几年,产程并不顺利。疼了一日一夜几度晕厥,才在催产药和参汤的双重加持下诞下麟儿。
七阿哥生下来又瘦又小,哭声也不甚洪亮。
“永琏,是你回来了吗?”
皇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望着乳母怀中的大红襁褓,说出了产后的第一句话。
话音未落,早已滚下泪珠,泣不成声。
可当乳母将襁褓中的婴儿抱给皇后看,皇后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泪湿枕畔。
“不是他,快抱走!”
皇后掩面痛哭:“永琏生下来身体强健,哭声能将屋顶掀翻,如何会是这般孱弱模样。”
乳母不知所措,旁边服侍的慎春和安夏也傻了眼,全都跟着垂泪。
鄂婉本来候在外间,帮素冬清点东西,听里间传来哭声,赶忙走进去,问出了什么事。
慎春担忧地看了皇后一眼,将鄂婉拉到外间,流着泪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饶是一向乐观的鄂婉听完都蹙起眉头。
慎春见状差点哭出声:“要不要去请太医?”
鄂婉摒弃杂念,回忆前世。
上辈子在金融公司带销售团队,她手里一个大客户的妻子便有过类似皇后的病症。
最终被医院诊断为产后抑郁,并伴有母婴联结障碍。
说了归齐,心病还得心药医。
“再等等看吧。”她说。
内室皇后哭,外间七阿哥在襁褓里哭,任乳母怎样哄都哄不好。
就在长春宫哭声震天响的时候,外头有人禀报:“皇上和娴贵妃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后娘娘才拿回六宫权柄,若因为产后抑郁交出去,再想拿回来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