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手握天下,处置文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多处置一些弄个文字狱满够了。但清算武将,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远比文官难得多。
先予后取,才是最致命的杀招。
皇上想用张广泗,却不想升他的官给他更大的权力,于是将甜枣赏给了西林觉罗家。
先稳住西林觉罗家和鄂党,再稳住张广泗本人。
如果鄂婉猜得不错,西南战事平定之日,便是皇上的巴掌抽过来之时。
奈何鄂婉只是一介女流,在后宫亦不得宠,即便猜到也管不了太多。她能抱紧皇后和七阿哥的大腿,求皇上看在她忠心侍主的份儿上放过西林觉罗家长房和二房便是佛祖保佑了。
至于鄂党及其成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思及此,鄂婉看向傅恒,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个?”
傅恒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光倏然被点亮:“我想去建功立业!”
“你要转行做武将?为什么?”
鄂婉不能理解,清朝虽然崇尚武功,不存在重文轻武,可军机处大臣位高权重,试问哪个武职能与之媲美。
傅恒年纪轻轻便混到了朝廷的权力中枢,前途不可限量,缘何放着眼前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跑去跟武将抢饭碗,走弯路绕远?
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皇后娘娘如何承受,让富察氏全族如何承受!
鄂婉在心里摇头,却听傅恒兴奋道:“据说太祖和太宗在位时,曾有将低位妃嫔赏给有功之臣的先例。婉儿,我想建功,然后向皇上求娶你!”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有时候人走得太顺,并不是好事,容易在小事上栽大跟头。
“傅恒,你疯了!”
鄂婉慌得朝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八旗入关之前,军事便是国事,为了打胜仗什么样的激励都可能有。可入关之前和入关之后能一样吗?割据一方与雄霸天下能一样吗?当今与太祖和太宗能一样吗?”
能不能让她和皇后省点心。
“当初皇上阻止我们成亲,是怕富察家卷入党争,如今鄂党已散,想来皇上不会再忌惮了。”
傅恒说起来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况且你至今并未侍寝,也不被皇上重视,只要我所建立的功勋足够大,不怕皇上不答应。姐姐那样疼你,肯定不想你如花年纪老死宫中。到时候我会请了姐姐帮忙,或将你废出皇宫修行,或诈死离宫,隐姓埋名一段时间换个身份便可再嫁。”
心思如此奇巧,当官可惜了,应该去编话本。
鄂婉内心哀嚎,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严肃问:“你怎知我还未侍寝?”
她与傅恒的事皇后心里忌讳着呢,整个长春宫都忌讳着,不可能有人给傅恒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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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害谁也不会害她,最值得信任。
除了长春宫的人和明玉,傅恒有可能见到,并且说得上话的,便是太后了。
太后知晓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的事,又最重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傅恒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主意。
“是我无意间听长春仙馆那边的人说起。”
傅恒蹙眉:“婉儿,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长春仙馆那边住了很多人,你仔细想想,是听谁说的?”傅恒觉得不重要的事,对鄂婉来说至关重要。
太后住在长春仙馆,西边的绿荫轩住着娴贵妃,春好轩住着嘉妃,丽景轩住着愉妃母子。
傅恒不理解鄂婉为何非揪着不放,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似乎是春好轩门前洒扫的内侍所说,我给太后请安出来,路过时听见的。”
又是嘉妃!
鄂婉心念瞬间电转,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冷笑:“傅恒,你尚未立下不世之功,便已将捉.奸的人引来了。”
说着平静看他:“你说是你先跑,还是我先跑?”
傅恒习武,耳力过人,自然也听见了九州清晏那边的动静:“来不及了,谁也跑不脱。”
说话间,闪身自花丛后捉出来一个宫女,吓了鄂婉一跳。
这个宫女鄂婉认得,正是嘉妃身边的二等宫女彩霞。
耳边听得人声近了,鄂婉顺势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彩霞推到傅恒怀中,对他说:“抱紧了,捉谁不是捉,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不等傅恒反应,鄂婉先喊起来:“傅恒,彩霞,你们……你们……哎呀,羞死人了!”
喊完朝九州清晏的方向跑去,没跑出几步便与前来捉奸的队伍撞上了。
第38章
人声是从九州清晏那边传来的,可来的人却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娴贵妃和嘉妃。
圆明园比紫禁城凉爽许多,太后心情舒畅连日早膳便用得多些。今日用过膳忽然感觉不舒服,仿佛积了食,娴贵妃正在旁边侍膳,便劝太后到园中散步消食。
太后欣然应允,娴贵妃又叫上嘉妃,一行人浩浩荡荡顺着阴凉到后湖这边赏景。
太后信佛,独爱莲花,后湖这边种了不少。娴贵妃和嘉妃欲赏之景,与太后不同,男女欢好何尝不是夏日最美的风景呢?
一路上,嘉妃兴奋得捏紧了帕子,频频朝太后看去,只恨太后腿脚太慢,恐怕夜长梦多。
娴贵妃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几次差点走到太后前头去。
隐约听见后湖那边闹起来,太后蹙眉问怎么了,娴贵妃并没派人打听,而是道:“就在前头,不如过去瞧瞧。”
等众人快步赶到湖边,先撞上了鄂婉,娴贵妃蹙眉瞥嘉妃一眼,嘉妃整个人都懵了。
这边已然闹起来,此时被撞见的不应该是她身边的彩霞吗?
可眼前的人分明是鄂婉,那么彩霞去了哪里,傅恒怀中抱着的女子又是谁?
太后不悦地喊住鄂婉:“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鄂婉假装才看见太后,赶紧上前行礼,话却说得支支吾吾,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伶俐:“嫔妾听说后湖这边莲花开了,便想采几枝回去插瓶。太后爱莲,皇后娘娘也爱莲……七阿哥也爱莲……”
哪怕鄂婉不说,太后又不是瞎的,抬眼看见傅恒怀里抱着一个宫女。大约见这边有人过来忙松开,那宫女早被吓软了腿脚哪里站得住,再次软软倒在他怀中。
“鄂贵人,哀家没有眼盲,你不必为谁遮掩。”
鄂婉常年服侍在皇后身边,得皇后提携,撞见富察家的丑事自然下意识遮掩,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绕开鄂婉朝傅恒看去。
傅恒胆子够大,被发现也不着急,将怀中宫女抱到路边大石上坐好,才款步上前,红着脸行礼。
太后浸淫后宫多年,什么离谱的事没见过,让傅恒起来也不问他,只转头问娴贵妃:“石上那个宫女在哪里当差?”
刚刚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恒身上,没人注意那个宫女,此时看过去,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娴贵妃冷冷扫向嘉妃,嘉妃此时不知吸了多少口凉气,凉到手脚发麻,额上冒汗。
她赶紧跪下请罪:“太后,这个宫女是臣妾宫里的。”
太后厌恶地看了那宫女一眼,也不理嘉妃,仍旧问娴贵妃:“你也曾协理六宫,宫女与人私通,该如何处置?”
娴贵妃与嘉妃一向走得近,被太后问及,脸上也无光,忙跪下说:“按宫规……合该送去慎刑司杖毙。”
说杖毙都是好的,至少留个全尸,按清律应处以凌迟。
鄂婉跟着松佳嬷嬷学了几年宫规,也在伯祖父跟前学过律法,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宫女入宫,不管是否被临幸,都默认是皇上的人。敢给皇上戴绿帽子,结果可想而知。
若今日被捉住的不是宫女,而是有了位份的她,下场只会更惨。
因为傅恒不止是外男,还是前朝重臣,后宫妃嫔主动给皇上戴绿帽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结交外臣,里应外合。
数罪并罚之下一个凌迟是逃不掉的,恐怕死后也要被挫骨扬灰,连移三族。
对方明显要治她于死地,鄂婉又怎会留手。
“宫女与人私通,罪大恶极,合该凌迟。”
鄂婉一脸慈悲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贵妃娘娘仁善,杖毙也就罢了。”
谁不知道嘉妃是娴贵妃的左膀右臂,嘉妃出事,娴贵妃肯定要徇私情,鄂婉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娴贵妃出身平常,无子无宠,之所以能够超越纯贵妃拿到协理六宫的权柄,不过因为得到太后赏识。
听皇后娘娘说,太后最赏识娴贵妃的一点便是赏罚公正,从不徇私。
如今看来,这徇私不徇私也分人。
没私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徇,有了私,谁也做不到赏罚公正。
“太后,凌迟太过残忍,恐有伤天和。”娴贵妃敢这样说,就不怕别人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