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灵按时点卯,哭得比谁都伤心,可几天下来脸色依旧红润。
俏不俏一身孝,原主属于淡颜挂美人,穿得越素净,越显出唇红齿白的美来。
寿梅怕有人挑刺,哭灵期间几乎不给鄂婉上妆,即便是纯素颜,也挡不住有心人鸡蛋里挑骨头。
皇后娘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夭折,只和敬公主一人长成。鄂婉进宫时,和敬公主的亲事已然定下,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基本都在准备出嫁的事宜。
公主远嫁蒙古,又是唯一的嫡公主,仪式比阿哥娶福晋还要繁琐,需要提前准备的特别多。
皇上心疼和敬公主,许她与额驸留居京城,为此特意建了公主府,让婚前的准备工作又翻上几倍。
所以鄂婉时常陪在皇后身边,却与皇后所出的和敬公主并不熟。
偶尔听靖秋她们闲聊,还能听出一点和敬公主对她的不满来。
不满主要集中在,她曾经抛弃傅恒,与高恒暗生情愫,和敬公主吐槽她眼神不好。
还有她死皮赖脸进宫,参加两次大选,和敬公主嘲笑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
这两点鄂婉都认,并且没有放在心上。
有一回,和敬公主在皇后面前吐槽她,被皇后训斥,以后不但没改,反而越发看鄂婉不顺眼。
靖秋替鄂婉鸣不平,慎春说和敬公主年纪小看不透,鄂婉却道:“不过是皇后娘娘对我太好,有些冷落公主,让公主心中不平衡了。”
那时候她以为和敬公主对她无缘无故的恶意,来自于小女孩对母亲的占有欲,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但和敬公主到底是皇后娘娘留下的唯一骨血,明知对方在鸡蛋里挑骨头,鄂婉也只当她骤然丧母,心情郁郁。
“皇后娘娘殡天,我自然伤心,可逝者已矣,活着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皇后娘娘在世时,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娘娘的事,何必等人死了惺惺作态。在寿康宫门外,对上公主的眼,鄂婉说话底气很足。
和敬公主冷笑:“鄂妃果然巧舌如簧,难怪把我额娘骗得团团转。”
鄂婉可以不跟小孩子计较,但也不会随便让人诋毁自己:“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明眼亮,怎会轻易被人蒙骗?”
纯贵妃和魏贵人做过的那些事,皇后娘娘都看在眼中,碍于后宫和谐,不愿追究罢了。
和敬公主走到鄂婉身边,抽冷子抬手朝鄂婉脸上打去。
两人离得太近,对方动手毫无征兆,鄂婉怔住,想要偏头都来不及了,下意识闭眼。
预料中的疼痛和耻辱没有到来,耳边却响起和敬公主又惊又喜的低呼:“舅舅!”
鄂婉睁开眼便对上了傅恒的眸子,眸中映出她的身影。傅恒黑了也瘦了,可那双眼睛仍然温和清澈,没有被战场上的杀戮和血腥影响,变得凛冽麻木。
傅恒放开和敬公主扬起的手,垂眼给众人行礼,鄂婉随众妃嫔还礼。
“舅舅,鄂妃尚在闺中便是朝秦暮楚之人,与高家大爷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和敬公主惊喜之后很快反应过来,气得跳脚:“后来进宫选秀,企图勾引皇阿玛,一次不成又来一次,可知其爱慕虚荣,贪恋权势。她进宫许久都未侍寝,一直攀附在我额娘身边,终于在我额娘死后迷住了皇阿玛一飞冲天!这样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人,就该打,你拦我做什么?”
傅恒看向和敬公主,温和的声音变得有些冷:“鄂妃是公主的庶母,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公主说话要注意分寸。鄂妃从前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很得娘娘赏识,公主这样诋毁她,等于在诋毁自己的母亲。”
和敬公主从小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里长大,偶尔有些刁蛮任性,也被周围人美化成天之骄女的傲气。舅舅比额娘更疼她,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今日居然当着这么多人教训她,还把她说得这般不堪!
和敬公主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小把自己捧在掌心的舅舅,脑子一热,脱口说:“舅舅,多少年了,你还放不下她吗?”
傅恒眼中的忧伤一闪而过,不似刚刚从战场班师回朝的铁血将军,仍是从前世家公子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遇事只会憋着,内耗自己,很少发脾气。
对上才失去母亲的外甥女,傅*恒气到俊脸涨红,都没说出一句重话。
鄂婉站在旁边看得着急,余光瞥见身旁不少人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情急之下扬手给了和敬公主一个轻飘飘的耳光。
请结束你的胡言乱语,会害死傅恒。
和敬公主一下被打蒙了,蒙过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多么愚蠢的话,以及这句蠢话传入皇阿玛耳中,会给舅舅和富察家带来怎样的影响。
额娘没了,舅舅是富察家唯一的希望,也是她婚后的靠山。
她之所以迁怒鄂妃,不过是因为鄂妃的堂兄抢了额驸随舅舅出征刷军功的机会。
与舅舅和富察家相比,额驸在战场上那一点点军功可有可无。
和敬公主被一巴掌打醒之后,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收场,就听鄂妃打了她,还吼她:“公主不去哭灵,杵在这里做什么!”
眼见鄂妃与和敬公主上演了全武行,阴差阳错把傅恒和鄂妃昔年那点破事全都抖落出来了,纯贵妃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忍不住转头瞄魏贵人,果然见她朝自己点头,知道这是魏贵人挑拨出来的结果,也是她交给自己的投名状。
纯贵妃对魏贵人搅风搅雨的能力很认可,以为和敬公主挨了打,肯定会加倍还回去,谁知她被打完又被吼,居然连个屁都没放灰溜溜夹紧尾巴跑了。
这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的嫡公主吗?
等和敬公主离开,傅恒也告退了,纯贵妃兴致缺缺地带领众妃嫔给太后请安,自然要说起此事。
第54章
“公主年纪小,又逢丧母,心中哀痛,说话难免不好听。鄂妃作为庶母合该包容,怎么也不能动手打人啊。”纯贵妃说完看了一眼东巡结束刚刚被撸了位份的娴妃,打算给自己找个帮手。
魏贵人做得够多了,她想用魏贵人,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暴露对方。
娴妃大病初愈,接收到纯贵妃递来的橄榄枝,也说:“诚如傅恒大人所言,鄂妃从前在皇后座下,得皇后赏识提携。和敬公主是孝贤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鄂妃怎么忍心打她?”
嘉贵人因皇后丧仪被放了出来,人得了眼疾,嘴巴却比往日更刻薄:“嫡公主金枝玉叶,皇上和太后都舍不得打一下,居然沦落到被庶母教训,成何体统!”
愉妃有心替鄂婉说两句,张了张嘴竟不知从何说起。不是她嘴笨,而是皇上和太后都将和敬公主视若掌上明珠,别说掌掴,便是一句重话也没有。
和敬公主被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太后只是第一关。
见鄂婉这边墙倒众人推,明玉站出来说:“公主偏听偏信,对庶母出言不逊,也该收收性子。”
不能展开说,恐怕会牵扯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对鄂婉和傅恒不利。
太后听说和敬被打,气得脸色铁青。又听几人语焉不详地说了一通,心头火登时燎原,气呼呼接上明玉的话:“公主出言不逊,也轮不到庶母打耳光教训。鄂妃,众目睽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鄂婉也不想回忆和敬公主口不择言的话,深深看了纯贵妃一眼,轻轻摇头:“臣妾无话可说。”
纯贵妃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心慌,却强撑着挺直腰背,扬起下巴,坐等鄂妃受罚。
别人封妃,要么有家世,要么有儿子,鄂婉一样不占,竟也平步青云走到今天。若不打掉她这个上进的势头,说不定哪天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太后训斥鄂妃一通之后,罚她去院中跪着。
鄂婉依言跪在院中,膝上绑着“跪得容易”,倒也不至于受罪。等会儿反正要去哭灵,在哪儿跪不是跪。
“娘娘,您这身子怎么能跪在风口上?”玉糖知道一点内情,陪着跪在旁边,额上冒汗,“万一冻着了……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鄂婉抬头看一眼太阳,安慰玉糖:“皇上等会儿也该来请安了,皇上一到我就装晕,你记得从背后扶住我。”
玉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郑重点头:“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主仆俩才通过气,就见明玉从屋中走出来,施施然跪在鄂婉身边,替她挡风。
明玉与太后沾亲,再加上她听话懂事,一直很得太后欢心,又怎会受罚?
“你替我求情了?”鄂婉很快想到一种可能。
明玉看她一眼,含笑说:“里头人多,香粉熏得我头疼,出来透透气也好,还能陪你说说话。”
和敬公主最得太后疼爱,这会儿太后又在气头上,正愁找不到人排揎,明玉就直直撞了上去。
鄂婉知道明玉不放心她,眼圈发热,伸手去扯明玉的袖子:“那边风大,你跪到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