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居住的养心殿紧挨西六宫,而钟粹宫却在东六宫的最北面,与养心殿正好是一个对角,距离遥远不说,还毗邻如同冷宫的景阳宫。
钟粹宫曾经住着纯贵妃,让她搬过去,名义上不算辱没了,其中不乏敲打之意。
尽管咸福宫那边没有动静,鄂婉果然还是闹起来了,只不过闹腾的时候将她牵扯进来,这才让她遭了皇上的迁怒。
到底还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可这是她最后一次扳倒鄂婉的机会,只要对方倒了,放眼东西六宫还有谁能与她争锋。
寒哲死时,皇上也震怒了一下,甚至因此迁怒皇后和纯贵妃,小半年没去长春宫,分配宫室的时候更是将纯贵妃发配到钟粹宫。
时间自会冲淡一切,转过年皇上便恢复了每月初一、十五去长春宫的例,还与纯贵妃不计前嫌,生出了六阿哥。
不就是搬去钟粹宫么,纯贵妃当年可以等,她为什么不行。
娴妃立刻吩咐收拾东西,闲闲对李玉说:“本宫搬走之后,让那贵人管着这里的事吧。”
等不了多久,她又搬回来了,总得找个靠谱的人看家。
李玉也闲闲说:“不劳娴妃操心,那贵人也得搬走,翊坤宫要清宫。”
清宫便是一个不留的意思。
娴妃诧异,抬眼问:“有人要住进来吗?”
眼下纯贵妃和嘉贵人打包被送去畅春园看房子,鄂婉闹起来也蹦跶不了多久,难道是魏贵人?
结合皇上的口谕,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也就是魏贵人了。
魏贵人与那贵人同年进宫,关系一向要好,她住进来与那贵人留守没甚区别,都能替自己看好家。
谁知李玉却道:“皇上把翊坤宫赏给了贵妃和九阿哥住。”
娴妃本来稳坐钓鱼台,闻言仿佛被台下的鱼咬了脚,腾起站起来问:“贵妃没有跟皇上闹吗?”
李玉似乎回忆了一下,点头说:“贵妃懒得搬家,皇上非要贵妃搬,贵妃闹了也没用。”
娴妃:“……”
娴妃花了三天时间狼狈地搬出翊坤宫,鄂婉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搬进去。原因无他,东西太多,全都是皇上赏给她和九阿哥的。
咸福宫主殿面阔三间,鄂婉住两间,九阿哥住一间。原来没觉得拥挤,等搬到主殿足有五间的翊坤宫,众人都觉得咸福宫有些往事不堪回首。
尤其是寿梅。
她如今管着鄂婉的私库,搬来翊坤宫之后,长出一口气说:“咸福宫地方小,库房十分有限,奴婢就怕皇上重赏娘娘,东西塞得满满的,再占用宫女住的后罩房,人都要摞着睡了。”
玉糖也道:“翊坤宫的院子也比咸福宫的大,往后不用抱九阿哥去御花园,在院子里玩也是一样的。”
慎春和靖秋都换了大屋子住,翊坤宫上下人人欢喜,人人都念着皇上的好,只鄂婉心中酸涩。
就在鄂婉忙着伤春悲秋的时候,九阿哥每天都眼巴巴盼着皇上过来,到了时辰便让保姆抱着在院中等。
看见皇上欢喜地张开小胖胳膊往前扑,被皇上抱住就往下坠,脚落地之后啊啊啊地示意皇上扶着他走。
乾隆被鄂婉警告过,自然不希望九阿哥长大之后变成罗圈腿,又将人抱起,一路掂着逗着往里走。
九阿哥今天格外不耐烦,生气地伸出小手去推皇上的脸,揪皇上的辫子,情急之下不再啊啊啊,而是清楚地喊了一声阿玛。
第一声乾隆没听清,直到九阿哥清晰地喊出了第二声,他才将小儿子举起来,问身边服侍的:“你们都听见了吗?永琛会叫阿玛了!”
九阿哥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喊第一声的时候众人就听见了,只是不敢置信,这会儿听皇上问起,忙着应声。
李玉更是道:“别人家的孩子过了周岁才会说话,还有那过了两岁的,可咱们九阿哥不到十个月便学会叫人了!奴才从未见过,真是稀罕!”
众人纷纷称是,专捡皇上爱听的说,把九阿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乾隆兴致来了,把九阿哥放在地上,扶着他的小胳膊,跟着他稳健的小步伐朝前走。
李玉又在旁边夸上了:“十个月能说会走,文武全才!”
一路走,一路夸,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鄂婉得到消息,迎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你放心,朕扶着他呢,不会让他摔跤,也不会让他太吃力。”乾隆见着鄂婉,莫名有一瞬心虚,毕竟他答应过她不会让九阿哥在周岁前走路,君无戏言。
见皇上兴致颇高,小九也乐此不疲,鄂婉当然不会扫兴,如常迎接父子俩进屋。
进到屋中,九阿哥走累了,朝鄂婉伸出小胳膊让抱。鄂婉笑着将人接过来,教他喊额娘,九阿哥又清楚地喊了一声额娘。
刚才净顾着走路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开启了新技能,也欢喜得不行,喊了阿玛喊额娘,吐字清晰。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九阿哥已经学会了喊皇阿玛,又自作主张地喊了一声皇额娘,惊得鄂婉慌忙去握他的嘴。
乾隆拍开鄂婉的手:“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吓着他。”
九阿哥扑进皇上怀中,眨着大眼睛,有恃无恐地又喊了几声皇额娘。
几日后,养心殿传出消息,皇上有意给贵妃抬旗,从原来下伍旗的镶蓝旗,抬到上三旗的镶黄旗。
满洲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伍旗,上三旗无旗主,由皇上统领,其中尤以镶黄旗地位最高、最尊贵。
本朝有过抬旗之荣的妃嫔,目前只有一位,那便是已故的贵妃高氏。
高氏有幸获抬旗之荣,除了她自身足够得宠,还有她的阿玛高斌治水有功,简在帝心的缘故。
与贵妃高氏相比,贵妃西林觉罗氏得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的阿玛不过是江西的一个知府,政绩平平,比之大学士高斌实在差得远。
在后宫,抬旗是晋封的信号。鄂婉现在已然是贵妃,又因娴妃口无遮拦被禁足,如愿拿到了协理六宫的权柄。若再晋封,恐怕就是皇贵妃,可以名正言顺摄六宫事了。
“高氏自潜邸服侍,素来安分守己。她的阿玛高斌又是个能干的,在前朝为皇上分忧。她初封贵妃,实至名归。”
太后在寿康宫听到抬旗的消息,哪里坐得住,扶着乌嬷嬷的手驾临养心殿,掰着手指给皇上算:“苏氏亦自潜邸服侍,虽然没有得力的阿玛,却给皇上生育两子一女。高氏走了,由她填补空缺,也是应该。”
略过短暂封贵妃又被撸掉的那拉氏,太后直奔主题:“西林觉罗氏出身不低,严格来说却是罪臣之后。她的祖父在前朝因贪墨获罪,曾被先帝下令抄家。她的伯祖父在前朝搅弄风云,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想到鄂婉当年因何进宫,太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老糊涂,蹙眉说:“哪怕她再得宠,往后还能生多少个皇子,贵妃位已然封顶。若再往上走,不仅后宫,在前朝恐怕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圣祖爷在位时,格外看重弘历,曾经不止一次当众说弘历最像他。先帝临终前也曾对她说,弘历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出情种,几代帝王都有放不下的女人,但太后坚信在本朝,温柔乡不会变成英雄冢。
当年大婚之后,皇上与皇后琴瑟和鸣,蜜里调油,都没忘了用寒哲限制皇后和富察家对后宫的影响。
哪怕再宠爱贵妃高氏,也并未耽误皇上利用高恒,分化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的联姻。
皇上还宠爱过苏氏和金氏,却不许她们抱团,更不许她们倒向皇后。
皇上对待后宫,亦如前朝,将帝王心术运用到了极致。
此时不过暂时沉溺于鄂婉编织的温柔乡,有些迷了眼,只要有人点拨,自然很快清醒。
谁知她才说完,皇上轻笑一声说:“若永琛是太子呢?”
太后:“……”
平日太后从来不轻易踏足养心殿,今日忽然到来,乾隆心中有数,挥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
眼下殿中只有太后和他,以及各自身边服侍的乌嬷嬷和李玉。
“皇上……”
太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皇上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便被打断:“额娘,娴妃无状,让鄂婉承受太多。朕想要补偿她,让她知道朕爱重她,只是爱她这个人,与旁人无关。”
从御极到现在,皇上在她面前从来自称儿子或者我,今日居然称朕,便是委婉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不想让她插手。
刚刚提到的立太子,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先帝在时,她便不愿掺和后宫斗争,安分守己养育独子,如今被儿子提醒,太后索性撂开手不管了。
弘历的事,除非他愿意让人管着,否则谁也管不了。
好言安慰送走亲娘,乾隆走到书案前,吩咐李玉传傅恒过来说话。
皇上与太后说起时,是先立太子,再晋封鄂婉,母凭子贵。当真行动起来,又是另外一个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