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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傅修怀过了一遍,林婉心里多了几分把握,星期一上班时找上王副厂长递交报告,也添了几分自信。
王副厂长是厂里最开明最富有改革精神的领导,与其他几个或保守,或固执的领导不同,这人听得进去不同的声音。
此刻,王副厂长仔细阅读着林婉的报告,眼前一亮:“小林同志,你写的这些东西有点意思,详细说说。”
办公室里响起林婉清脆悦耳的声音,不急不缓,可言谈间的内容逐渐令王副厂长频频点头。
“你这个想法先不论是对是错,方向着实有些意思,我琢磨琢磨,再和厂长书记提一提。”
等林婉走后,王副厂长陷入沉思。
服装厂扎根江城数十年,内部盘根错节,尤其多方势力混乱,就一个领导班子来说,便有不同的领导不同的心腹,想要推进项目和改革相当有难度。
就拿港商投资来说,这件事早就在会上翻来覆去讨论了许多回,王副厂长是最主张引进外商投资的,奈何厂长一方,书记一方,连带着他们的心腹站队,多方势力制衡算计,导致引进投资的事难以推进,最后还是服装厂逐渐出现下滑趋势,这才逼得他们点头。
如今再次面临危机,王副厂长锐利的目光落在报告上,觉得可行,值得讨论。
林婉再次被通知参加领导班子的会议,不同以往,上次参加会议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在会议桌末尾听着众人讨论,争得面红耳赤,还能悄悄吃吃糖,嗑嗑瓜子。
这回的林婉成了主角,厂长、书记、傅厂长以及各大资历深厚的车间主任齐齐看向自己。
王副厂长作为推举人,给林婉一个安抚的眼神,有些担心这个年轻小同志怯场:“林婉同志,你来说说你的想法,也不用紧张,报告上怎么写的,就怎么说。”
林婉在大学里也做过不少演讲汇报,这会儿倒是不紧张,领导们气势沉沉,职务和位置摆在那里,加上几十年的历练,其实本该是有些吓人的。
就如秦芳,这人说每回见到领导都像见到学校的教导主任似的,容易腿肚子软。
林婉此刻倒有些感谢傅修怀,毕竟和他待久了,再有气势的人都不太吓人,自己这是纯锻炼出来了。
深呼吸一口气,林婉将在办公室同王副厂长汇报的情况再同会议上各尊大佛陈述一遍,因为经历过两回,一是同傅修怀说起,二是同王副厂长说起,这会儿的林婉更加游刃有余,面对领导不时打断询问,也回答得有条有理。
“我们厂改革推行有效,如今资金到位,设计的服装也越来越受欢迎,不过长期来看弊端也不小,定位混乱,以至于外面的顾客对我们的看法不一,很难形成鲜明的品牌名气,最后可能被地摊货抢生意,被百货商场的衣服抢生意,被外面街头的服装店抢生意。”
何书记是厂里最固执,对改革最抵触的领导,闻言不禁蹙眉:“你这话听起来好听,大学生说得一套一套的,但是你进入服装厂才多久?不到一年,你对卖衣服有多少了解?”
林婉不卑不亢:“何书记,我进服装厂不久,可也活了二十四年,买了许多年的衣服,我对服装厂和卖衣服的了解自然比不上各位领导,但论买女装,我肯定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这话不假,林婉本就是服装厂的顾客群体,满屋里超过80%的大老爷们没法反驳这句话。
尤厂长本就和何书记分庭抗礼,不太对付,听到这话一展笑颜:“林婉同志这话说得不错,老何,你也该多听听年轻人的声音。”
林婉想起前几天和贺敏聊到的情况,“港城那边有位商人打造了丝巾,是同享誉全世界的画家合作的,那丝巾卖得贵还限量,反倒引得很多人感兴趣,争抢着买,这便是定位清楚的作用。”
尤厂长蹙眉:“我们厂要真全卖贵衣裳,那得少多少人来买,想想还是不妥当。”
林婉笑了笑:“其实可以分开定位售卖,专卖贵价的,中等价格,低价的,我查过,现在商标也在规范中,江城服装厂沉浮多年,名气也不低,更需要规范分类。”
林婉的一席话在领导班子心中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散会时,领导们没给出明确答复,只说需要再商量讨论。
厂里制度确实如此,林婉习以如常,真要什么时候做个决定只用一两天,这才不正常。
从会议室离开的林婉拐弯朝厂办去,却被突然冲出来的男人吓一跳。
“姐!”
冲出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婉的亲弟弟林成豪。
林婉同亲生父母加起来的相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更别提这个弟弟,她眉头紧蹙:“你这是做什么?要找你爸妈去那边车间找。”
说罢,林婉绕行离开。
“姐!”林成豪得了父母的命令,过来央求这个吃里扒外的亲姐,“我可是你亲弟弟啊,我们家分房的事你不能不管!”
林婉冷笑:“你们家分房的事,我为什么要管?再说了,我没有权利分房,我管什么?”
“你天天在厂办,和厂办那个严淑琴说几句好话不就得了,还要,让姐夫帮忙给严淑琴儿子解决工作啊!”林成豪打心底里不想认这个姐,真是一点用没有,可爸妈说现在得哄着她,“你想想,等我们家分到大房子,我结婚生娃了,你过来看着也高兴,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要是姐夫对你不好,你还有个落脚的地儿,我这个小舅子也帮你上门讨说法!”
林婉觉得这人真是脑子秀逗了:“你别来套近乎,我只有一个哥,一个姐,哪来的弟?”
“你——!”
林成豪年纪不大,可比他爸妈好打发,听林婉无情撇开关系,登时就怒了,手指着林婉放狠话:“好!你倒是够狠心的,你和林成伟、林红又不是真亲的,你以为他们能真帮你啊?以后你要是被傅修怀打了骂了,别来求我帮忙!”
说罢,林成豪先气愤地离开了,看得林婉真想发笑。
等回到家,林婉同傅修怀提起同领导班子开会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看王副厂长有兴趣,尤厂长态度很是模糊不清,看不出来,何书记必定不同意,他最坚持以不变应万变,另一位孙副厂长像是个老好人,谁说话都接几句。”
傅修怀看林婉掏心掏肺的,笑她:“你每个月几百块工资,倒是费心费神,我看你们厂该给你奖励。”
林婉知道他故意揶揄自己,不想搭理他,话锋一转又提起下班前发生的事:“他还说等以后你真的打我骂我了,他才不会来帮我讨说法。”
傅修怀见林婉说这话时平平静静,不像有什么伤心的样子,稍稍放心:“他还真挺能...”
林婉接上傅修怀没好说出口的话:“胡说八道!要是真遇上你打我骂我,我才不需要别人帮。”
“哦?”傅修怀剑眉微挑。
“我自己就能骂回去打回去。”
傅修怀朗笑出声:“你现在也就能跟我这样,记得对任何人都是,谁骂你打你都别忍着。”
林婉轻笑:“不是一般人都劝和和气气的嘛,你倒好,撺掇我这个那个的。”
傅修怀眸光坚定:“你受的委屈多了,以后不准再受委屈。”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林婉自己都没发觉同这个男人聊得越发地多,直到敲门声响起。
王婶来找,提到张梅英今晚想请傅明俊的相亲对象来家里吃饭。
正在喝水的林婉差点呛到,闻言惊讶地看向傅修怀:“这...这合适吗?”
不管怎么说,总觉得有点尴尬。
傅修怀给王婶一个眼神,让她先下去:“好,今晚的晚饭张罗得丰盛点,我们肯定会给明俊撑起场面。”
林婉听到这话,又咳嗽两声,暗忖这男人真是故意的。
王婶在厨房忙碌,想到傅明俊真能消停下来,好好恋爱结婚对傅家来说是大好事,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操持一桌好菜。
楼上,林婉怯怯:“我约了燕妮姐吃晚饭,我先出去吧。”
实在是身份尴尬,她现在算是体会到傅明俊之前一桌吃饭的心情,为了让傅明俊好好相亲,林婉思来想去,自己还是撤退。
岂料,她想撤退,身旁的男人却不愿意。
傅修怀拦住林婉:“人相亲对象过来,全家都在,就缺小婶不在,是不是太失礼了?”
林婉觉得这男人说得冠冕堂皇,指不定心中怎么使坏呢:“可是...”
“还是,你现在还喜欢傅明俊,惦记着傅明俊?”豆豆睡醒不久,傅修怀一掌握着使出吃奶的力气蹬着双腿的闺女的胖乎乎小脚。
“我没有!你...”林婉脱口而出。
她本就不是个多相信情情爱爱的人,知道了去年发生的那件事,再加上现在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怎么会再惦记以前的男朋友。
傅修怀唇角微扬,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现在喜欢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