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姝罕见的皱了眉,没有回话,只是拿出一条干净帕子,不顾少年颤抖,将他胸口处的污渍轻轻沾去,小心避开伤处,重新上好了药。
她动作轻柔,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的少年真心实意的怔了一瞬,随即恢复了神色,缓缓闭上眼。
“为什么道歉?”
夙离怨一顿:“我……打翻了你的粥。”
墨姝瞥眸,瞧见少年被烫的通红的指尖,眉心又是一撇:“烫到了。”
夙离怨将手背过去,低垂着眼眸,狭长的眼睫轻颤:“不,不烫,是我……太笨了。”
委委屈屈的样子,活像个墨姝早年间在凡间游历时,看到的在婆家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自己欺负了他吗?一股名为不知所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有些怀疑的想。
墨姝定定看着他,忽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有些许怪异,这分明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值得他如此小心翼翼?
罢了,总归二人不熟,解决了这件事,她直接走便好。
“抱歉,是我疏忽,修行久了,忘却凡人不似修者那般皮糙肉厚,那儿还剩一碗,你稍等。”
这次墨姝有了经验,她重新从储物袋里拿了一个瓷碗出来,倒了一下,这才将粥递给夙离怨。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喝吧,我手艺不好,只会煮粥烧水,味道也强差人意,劳你将就。”
接过温度刚刚好的粥,夙离怨没有动,只是将粥一分为二,将第二份递给墨姝:“我喝不了这么多,浪费便不好了。”
墨姝看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仰颈将粥喝了个一干二净,再次放下碗,便瞧见少年乖乖捧着碗饮粥的画面。
她心中一缓,自己还是多虑了。
却没看到夙离怨余光一直盯着她喉头,直待她将第一口彻底咽下后,才开始缓慢吞咽的画面。
看着少年面容平静的一口一口喝粥,墨姝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她真的没有谦虚,她煮的粥是真的不好喝,至少她自己尝了之后,便一直将其评价为泔水。
能把泔水喝的一滴不剩津津有味,这少年也是个人才。
外面下了雨,夙离怨偏头靠在洞壁上,耳边是雨水嘀嗒的空闷声,听了一阵,他这才缓缓开口。
“仙长是何人,缘何救我?”
墨姝擦鞭子的动作停滞,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当个不问世事的“哑巴”。
她垂眸,思索片刻,开口。
“我出身云浮间,师从灵法长老,你可能知晓这个地方。长老擅卜卦之术,曾于十七年前为我卜出一死卦。
可惜卜时已晚,劫数已然应验,幸得你父亲相救,可惜没过多久你父亲便亡故了,我无法报恩,生了因果。而前些日子我师尊又启卦,算出你有一难。因果相还,我便来了。”
夙离怨点点头,静默半晌,才又道:“所以,我的一难结束,仙长是快要离开了吗?”
他并无震惊之色,也确实知晓这个地方,云浮间是凡界人人心向往之的修行圣地,仙门百家之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怕他如今过的卑贱如泥,也多少听过些外界的传闻。
“离开?唔……对,是要走的,不过你放心,在你伤好全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以便于早日全了因果,毕竟,救命之恩的因果,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若不清理干净,恐会引了业障。
少年不再说话了。
昏暗的洞穴中,墨姝微微出神,闻师尊所言,若只是保护的话,兴许还不够。
想了想,墨姝又对夙离怨开口:“对了,我还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不涉及伤天害理,谋害人命,我都能帮你实现。”
“都能……帮我实现?”迟疑片刻,夙离怨微微开口。
眸中一片肯定之色,墨姝斩钉截铁:“对,都能,金银财宝,姝色美人,权势地位,只要你想。”
第2章
低垂着眼眸,夙离怨没有拒绝,只是缓缓点头:“多谢仙长美意,不过仙长所言皆不是我所愿,到底要什么我还未想好,可否过些日子再告诉您?”
墨姝点头,来日方长:“当然可以,对了,你叫夙什么?”
“回仙长,我名夙离怨,分离的离,怨念的怨。”
离怨?这个名字……父母怎么取得?这么乖这么漂亮的一孩子,怎么有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心下有些郁闷,墨姝面上也沉默下来。
她本不是什么在生人面前多话的性子,如今对上这少年钦佩的目光,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师长光芒拢聚,不自觉跟着装起来了几分,此时不知如何回应,索性不再言语,避免多说多错。
只淡淡应了一声后,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才又道一句。
“日后就别叫我仙长了,等你伤好些,能下地走路了,便同我一道去山下。这洞穴里阴气深重,于养伤不利。”
夙离怨看着她,眸中基本没什么情绪,语气却柔的吓人:“那……敢问仙长名讳,离怨该如何称呼?”
墨姝沉思一刻,这才缓缓道:“我比你大,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在凡间便以姐弟相称?”
“哦,忘了说,我名墨姝。”
墨姝。
夙离怨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他忽的笑了笑,抬眼望向眼前的仙长:“既然这样,我便称呼您为姐姐好了,还望您不要嫌我冒犯。”
被他这么一叫,墨姝莫名有些不自在,姐姐和师姐到底有些不太一样。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补充细节:“不会,你也不要您来您去了,寻常姐弟如何,你我便如何。”
夙离怨笑了,他轻轻抬头,面上一片信任依赖之色:“好啊,姐姐!”
墨姝眉头微拧,这个称呼本没什么,习惯便好,只是加之少年干净纯粹,又充满依恋的音色,还是让她有些轻微的别扭,再三告诉自己要尽
快适应,方才不自然的拎了鞭子,转身出了山洞。
走的有些急了,墨姝并没有看到,被自己认为乖巧的少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眸中泛起的点点幽色。
夙离怨缓缓低垂下眉眼,感受着胸前已被尽数妥帖处理好的伤口,精致到极端的容颜上,唇角微勾。
唔,姐姐?
狭长的凤眸微敛,玩味的品着这两个字眼,他倏忽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来。
竟是那传闻中斩妖不眨眼的云浮间仙人。
那么,方才为他处理伤口时,是否又认出了他心口那道形状特殊的狐腾妖纹?
看墨姝的态度,不像是认出来了,更何况他目前因着那道封印的缘故身上没有泄露半点妖气……
但谁知道呢?或许是装的也不一定,这些年觊觎他封印之人还少吗。
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说是要救他,实际也不过是将他推入另一个深渊罢了,十几年前那个人是这样,那么这次这个呢,又能装多久?
一抹嘲讽的弧度挂在少年面上,他幽幽彻底阖上了眸子。
五指将盖在身上的那件散发着清新草木香的狐裘无情扯下,他冷然翻了个身。
不愧都是他厌恶的人,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几乎一模一样。
假寐片刻,山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停了。
夙离怨本就难眠,如今没了助眠的雨声,更加睡不着了,人在无聊的时候总会想些什么,妖也不例外。
目光不知何时,逐渐流转到了洞口方向,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墨姝怎么还没回来?
怕不是她还有什么同伙,正商量着要再来一出苦情戏码博取他的信任,好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将东西给她?
只是,与她的同伙串消息需要串这么久么。
白暂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在洞壁上,少年百无聊赖,另外一只手下意识重新攥起被他掀至一侧的狐裘,留恋的蹭了蹭。
兽园常年的不见天日,使得他皮肤病态又苍白,更为这张精致到绝无仅有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怜的色彩。
无论什么人,看到他,都绝不会将他往阴暗处想,原因无他,这张脸简直太作孽了。
也不怪夙离怨总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别人,属实是这样的事情,他的确已经经历过无数遍,而通常假装对他好的那些人,面上的热切都不会维持很久。
凌辱、戏弄、阴谋、利用无一缺席。
让他想想,最短的有三日,最长的也不过一月,期间发生的刀光剑影,阴谋算计数不胜数,然毫无疑问,他们最后都没有成功。反而是见他不为所动,便将计划改为了威逼利诱乃至最后的严刑拷打。
墨姝也不会是例外,但她说不定会打破纪录,至短,亦或至长。
目光漫不经心地轻扫过那件雪白的狐裘,夙离怨舔了舔犬牙,有些恶劣的想。
……
洞口处忽的有声音响起,夙离怨身子未动分毫,一双浅茶色的瞳孔却悠悠移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