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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莺小记_岑清宴【完结】(7)

  叶莺拿来隐囊、垫子,将坐榻铺得软软的,又在她腰后的位置垫了一个,然后从箱笼里取出条新月事带给她,再替她关门。

  白术先检查了衣裳,好在刚来,裙上没沾,换好后,又坐着缓了一会儿,就听见叶莺敲门问:“白术姐,我拿茶炉煮了热糖水,这会给你端进来?”

  白术这种大丫鬟,在后世怎么也是个女强人。她又是个利落能干的,有时候身体难受宁愿扛过去。

  尤其是叫别人照顾公子,她不放心。

  先前竹苑可不止这几个人,遣散了一批年纪大的,后来又发生一件事,守夜的丫鬟走神,没及时察觉公子夜里高热,差点耽误大夫诊治。

  白术就火了,没用的人留着也是白养,把这些人打发去别的院子干杂活,竹苑人少些,却都是从小在公子身边到,用着放心。

  重云个小孩都得又在书房伺候笔墨,又煎药提膳,她要操心事只会更多。

  就有些熬坏了身体。

  喝了叶莺煮的糖水,手脚回暖了,她谢了对方,又赶着回去当差。

  白术走后,叶莺趁没人将荷包里的钱都倒出来,一数,竟有两吊子钱。

  那方簇新的缎帕,绣工面料皆精湛,她也舍不得用,便好好地压在了枕头下面。待什么时候托外头的婆子替她拿出去当卖,少说也能换一两银子。

  若说先前忽然做点心,是因为同病相怜起了恻隐心,今天拿到这些钱,她便更情愿叫这位金尊玉贵的长公子吃得好了。

  晡食前,玉露忍不住打听下午白术寻她做什么。

  同住一屋,有些事瞒不过她,叶莺却也不会什么都说,只道:“来问我还会什么点心,以后日日都要做了。”

  经过今日,玉露也知晓拿送点心的借口见不上公子,不免抱怨道:“就说你多事,当初做什么点心?这下好了,又多个活!”

  叶莺安慰她,“我来做,不用你忙。”

  对方这才止了念叨。

  叶莺是故意这么说的,若是按白术的说法,直接告诉她以后只要叶莺做,她说不准还会不平衡。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玉露个小姑娘,这会只觉得她老好人,有些傻,若不是与自己搭伙,肯定被人欺负死。

  夜里,旁人都睡下了,叶莺却背了个拿绳子缝的挎包在身上,趁夜出了门。

  没有灯笼,她只能端个蜡烛在手上,循着香气一路摸到竹苑西墙下。

  这里,开了一丛夜香。

  此夜香非彼夜香,是在夜晚盛开的白色小花,香气清远,能入药、煲汤,对女子月事不调也有很好的效用。

  不说赏不赏钱,叶莺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和崇拜白术这种性格的人,她才比自己大两岁,放后世也就高中毕业的年纪,就能管理一大群人,还做得这样妥帖。

  所以明日朝食,她打算给白术做一道“夜香花炖鸡子”,这才大晚上出门。

  叶莺寻了块平滑的石头,倾些蜡油在表面,将蜡烛固定好。

  一点豆大火光,摇摇晃晃,在浓重的夜色里格外显眼。

  叶莺只寻那些嫩花头掐下来,费了不少功夫才装了半个荷包。

  虽是晚上,夏夜的温度也不低了,叶莺忙上忙下还出了些薄汗,不过她沉浸在摘花里,也就没注意身后有脚步声动静。

  直到那人离得近了,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遮住大半火光,她后知后觉地僵在了原地。

  这绝不是个女子的身影……

  竹苑里也没有成年小厮。

  莫不是蜡烛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一瞬间,叶莺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看过的恐怖片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5章

  月光被云层遮蔽,即便点着蜡烛,可目视的范围也只有脚下一片区域。

  这一点微弱的火光,连鼠虫都驱不走,更莫说一个高大的男子。

  叶莺只能祈祷对方是巡夜的小厮,看见这儿有火光,来瞧瞧罢了。

  可是即便是小厮,碰见她孤身一女子,也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与邪祟相比,更可怕其实是心怀恶念的人。

  就在她自己快要把自己吓晕的时候,对方主动开口了:“何人在那鬼祟?”

  听着倒没有恶意,但是这个声音……

  叶莺有些诧异地回头,出声的是一个小小的书童,打着灯笼。瞧着只有七八岁,方才那稚嫩的童声,便是他了。

  叶莺没有见过他。

  既不是重云,便是长公子身边另外一个书童了。叶莺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身后这人是——

  长公子吗?

  “姑娘是?”

  叶莺的目光越过稚嫩的书童,落在那道清瘦颀长的人影上。

  夜色太浓,火光幽微,不知是不是月神听见了她的心声,恰在此时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

  入夜才盛开的夜香花,一直幽幽地散发着香气。月色清而冷淡,映在那人脸上,精致的眉眼仿佛也蕴着霜。

  他垂着眼,并未插手书童与她之间的交涉。

  风摇林动,满庭竹叶潇潇,他只站在那里,便让人无端想起《诗经》中的那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叶莺有一瞬间的晃神,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直到苍梧“咳”了一声。

  她赶紧垂下头:“是……回长公子,我是前两日新来的厨娘,唤作莺儿。”

  能叫苍梧这般提灯的,只能是深居简出的长公子了。

  她打量崔沅的时候,崔沅也在审视她。

  月色照亮少女的面孔,杏眼桃腮,娇嫩明丽,袅娜站在那里,就好似身后洁白的夜香花化成的精魄。绿色的裙是花萼,纤细脖颈,芙蓉粉面,水洇洇的眸子里,恰好便是集天地精华凝成露水。

  清澈、明净,一如澄心斋后的那条小溪。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只额前那厚重齐整的刘海有些多余,也不知谁给她剪的,给好好的样貌添了股傻气。

  崔沅也便没有计较她的失礼。

  他微微颔首,没有上前,站在竹影里问道:“这么晚了,还在这做什么?”

  崔沅不常宿在外院,今日是赶巧碰上了。

  下晌未半时分,郎中来到抱朴堂为崔沅诊脉。

  负责崔沅的这位郎中张峎,师承已致仕的御医院院正刘邈,在心肺这一门上,医术胜于宫中如今的御医许多。

  对方自年前接手他的病脉,对他的情况心知肚明,只能治标,无法治本。

  崔沅如今所吃药方、每旬一次的针灸,都是为了缓解骨痛之症。

  张峎施针需得一时辰,待其走后,又过了一炷香,崔沅才转醒。

  窗外天色已经近昏了,这时桑叶来问是否摆膳?每次郎中施完针,时辰都很晚了,崔沅干脆就歇在外院。

  崔沅点点头,有些懒得说话。

  刚施过针,身体排出了一些毒素,正是十分疲惫的状态。

  他虚虚地咳了几声,桑叶赶忙来将窗扇阖拢。

  抱朴堂与澄心斋一样,正房隔断出了三间屋子,从左至右分别为书房、正厅、寝居。另有一左一右两间耳室,一间用于收纳藏书,一间作为守夜婢女的歇脚之所。

  崔沅用过晡食,无事可做,便将以前收在箱笼里的书翻了一下,这一翻,就看出来当初白术整理的不对。

  “白术。”他唤完才想起来,白术下午告了假。

  桑叶探身进来:“公子?”

  崔沅道,“寻个晴日,将箱笼里的书摆出来晒,得重新整理。”

  便这么继续翻了会儿,到了戌时,可能是下午昏睡了会,这会人反而精神,躺在榻上,就是睡不着。

  崔沅披衣起身。

  今晚守夜的是苍梧,困得靠在门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啄米似的。

  崔沅嘴角抽了下,没有笑出来,也没叫醒他,自己走到书房。

  还没掌灯,目光就被窗外的火光给吸引了,追随着看去,看不清什么,只一点荧火微微,在这夏夜清风中摇摆。

  崔沅盯着那火光看了一会。

  府里的下人,卖身给了主家,就生是主家人,死是主家鬼。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孝。就连亲长的忌日,都得偷偷寻个没人的清静地方烧纸,不能叫主家发现。

  崔沅这般想着,再看那点微弱火光,总觉得透着一股孤苦。

  应不是竹苑的人。

  他身边的人都是崔府的家生子,家中情况他都知晓。可谁又会大晚上专门跑到竹苑来祭祀呢?

  崔沅刚走到门口,苍梧一下就惊醒了,揉着迷瞪的眼睛,“公子可是要喝水?”

  “那有个人,”崔沅抬些下巴,“可看清是谁?”

  苍梧也看见了火光。

  他一个激灵,立刻寻灯笼点了起来,“公子不必理,我去把人赶走。”

  心里骂道,这么大的园子去哪烧纸不好,跑到公子个病人面前来,这不缺心眼么!

  崔沅却披了衣裳走在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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