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殷澈微微颔首,对着一旁的长随吩咐道,“世子说,你记,明日便去西市将东西都买来。”
这意思,是不让他出去了。
殷长钰目光微微一扫,对着那长随道:“龙涎、沉水、半夏、甲香、白及、白芷、麝香、贝母、沉檀、丁皮、梅肉……大概就这些,其余还有什么珍稀香药,也一并带回就是了。”
他一口气报出了十几样。
而那长随一开始只是垂首听着,到后来,额角便慢慢淌下了汗珠。
“是、是,小的记下了。”
殷长钰还嫌不够,又补了一句:“若有缺漏,惟你是问。”
那长随的头垂得更低了:“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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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配好的香药便送来了晏昭的院子。
可能是因为她写下了那封信,院子内的守卫也放松了许多,甚至不再限制她在王府内走动。
然而晏昭却没有任何探索王府的欲望,她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个人制着香牌。
上回制香,已然记不清是何时了。
由于是送给殷长钰的,晏昭便选择了寿阳梅香的香方。
在原本沉香、檀香、甘松、零陵香、丁香、龙脑以及麝香之外,她掺入了半夏、贝母、白及三味药香。
若单单只用这三味制香,稍微熟悉香药的便能闻出异样,只有将其融入更多香料的气味之中,才能掩住这块香牌的特殊之处。
她将所有的香材都碾磨为细粉,并混合在一起。
加入蜂蜜与黄胶之后,香粉即成香泥。
晏昭在香泥上点缀了几瓣白梅花,随后便用木雕模具将其压制成形。
如此一来,香牌即成。
不过此时的香牌尚未烘干晾晒,还不能佩戴。
她推开门吩咐道:“去取一盆炭火来。”
“是。”侍女现在已经不敢拒绝她的要求,连忙应声退下。
晏昭将火盆放在了院子里,并将那块香牌也晾于火盆一旁。
其实应该是阴干十日左右,不过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烘干了叫殷长钰戴上为好。
如此一来,他若是日日与殷澈相见,便可将这毒,悄无声息地下给殷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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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亲王府的下人们发现,这些时日,世子不但没有被禁足在院子里,还日日晨昏定省,亲自为父亲奉茶。
甚至殷澈批阅文书时,他都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研墨。
看来,世子是妥协了。
不过王爷的咳喘却更加严重了,几乎是帕不离手,时不时便要捂住口唇低咳两声。
七日后,殷澈在与幕僚密会之时突然眩晕倒地,太医诊断是劳累过度,开了安神的方子。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晏昭正坐在窗前喝茶。
她垂下眸子,将杯内茶水一饮而尽。
是时候了。
暮色四合,院子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晏昭有节奏地敲击着窗沿,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只黑白分明的沙燕落到了窗边。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纸片,用细布条裹紧了,绑在了燕子的腿上。
片刻后,燕子在窗边跳动了两下,便扭扭脑袋转身飞走了。
她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天空中那逐渐远去的一点黑影,慢慢捏紧了指节。
成败如何,端看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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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时,街亭冷落,偌大的京城里,竟只有鸟雀尚可自由来去。
城楼上值守的金吾卫听见扑棱扑棱两声响,随后便见着一只飞燕自头顶掠过,飞向了城外。
那燕子越飞越远,掠过田地树林,山丘小溪,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整齐的营帐。
它在其中一处篷帐旁落下了脚。
“咦?你回来了?”
片刻后,便有一双手掌将它捧起。
随着手掌慢慢抬高,燕子跳动着,看见了手掌主人的脸。
这张脸略染风霜,鬓边已然生出了丝丝白发,眉目凌厉但神情却平和恬淡。
她梳着混元髻,穿了一件灰扑扑的袍子,面上带着笑自语道:“看看……我玉君徒儿给我带了什么信……”
此人正是明尘子。
她将燕子腿上的纸卷拆下,打开细看了起来。
只是,待将纸上的文字读完,明尘子的面色却倏然一变。
她看了看四周。
这里聚集的大多是跟随大军一路南下的流民、灾民,若要去到镇西军的营帐,前方还有一道把守。
明尘子将纸卷收入袖中,随后抬步朝前走去。
只是她刚走到营帐前,就被两名兵士拦下:“不得擅闯!”
明尘子笑着道:“我有要紧事禀报给将军,事关京城安危,不可拖延。”
兵士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鬓发凌乱,衣着脏污,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流民。
“将军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其中一人呵斥道,“别打什么歪主意。”
闻言,明尘子却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军爷,烦请行个方便,与小赵将军通禀一声,便说是‘玉君’遣人来递信,将军必会召见的。”
那人见她言辞凿凿,踌躇少顷,终究还是转身入内通报。
没过多久,他便又快步走了回来,看向明尘子的眼神里带着些疑惑与好奇:“随我进来罢。”
方才进去通禀的时候,听见他的话后,赵将军竟然立刻从桌后站起了身,神色激动,还叫他赶紧把人带进来。
这人……
他又忍不住打量着身侧的这个普通“流民”。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十足的朴实憨厚。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等到了地方,明尘子便在兵士的示意下独自走了进去。
帐内人听见动静,猛然抬起头。
只是看见来人的时候,他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失望。
“贫道明尘,见过赵将军。”明尘子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
明尘?
听见这两个字,赵珩一下子皱起了眉。
有几分耳熟……
“玉君徒儿给我送了信来,信里说只要说是她递来的消息,你一定会见我的。”
明尘子从袖中将那纸卷取了出来。
而听闻此言,赵珩则是立刻从桌案后绕了出来。
“师、师父?”
青年结巴着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伸手接过了那递来的纸卷。
而明尘子听见这称呼则是摇了摇头:“我这一生只有玉君一个徒弟,可当不起将军这声‘师父’。”
“……是。”赵珩连忙点头道。
第100章
“信已经送到,草民这便告退了。”
下一刻,明尘子便要告辞。
“您不如就在附近的营帐住下罢……”身着玄甲的青年温言建议道。
然而,明尘子却摇了摇头:“某本就是南下的流民,自该去流民住的地方。”
见她如此坚持,赵珩也就没有再劝说,只是吩咐门口的兵士将其带回原处。
随后,他回到帐内,打开了那卷纸片。
只是看着看着,他面上的神色便逐渐凝重了起来。
赵珩没敢耽搁,立刻出门去了赵钪的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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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襄亲王府中。
殷澈这几日一直卧床不起,甚至有了咳血之症。
他看着一旁侍奉的殷长钰,突然道:“钰儿,你是否真心喜爱那晏家丫头?”
殷长钰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点头道:“是。”
哪知,殷澈的下一句便是——
“那阿耶便做主,让你们成亲,可好?”
听见这句话,青年的面上浮出了惊疑与喜悦交织的复杂神色。
父亲为何突然……
他试探着问道:“可是,会不会太急了,不如等此事了结之后……”
“不等了,”殷澈又咳了几声,这才继续道,“既然是你真心喜爱的人,那便早些成亲罢……以免误了时候。”
殷长钰垂下眸子,却有些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误了时候?
只是他却知道,殷澈如此说,便是已然下了决定,不容他人质疑。
于是,殷长钰起身便拜:“孩儿遵命。”
下跪时,腰间的香牌摇晃着磕在了一旁的椅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心头一颤,迅速稳住了身子。
“快些准备,”殷澈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我还想喝一口敬茶呢。”
“……是。”
所以,三日后,当姜云默再次来到襄亲王府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府满院的红绸与喜字。
她强压住心头的不安,拉来一个侍女问道:“怎么回事?王府里怎么突然如此装饰了?”
那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两眼,随后嚅嚅道:“是、是世子要和晏姑娘成亲了。”
闻言,姜云默面色骤变,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