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与红流淌着交织在一起,冷白的皮肤上隐隐透着青绿色的经络,指节攥紧得泛起了白,同时也在不停轻颤着。
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晏昭顾不上满身血污,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然而下一刻,头顶便传来了更加剧烈的咳血声。
她赶忙退开,就见眼前人面露痛苦之色,一手紧紧捂着心口,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你……”她愣在原地,看着姜辞水的模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瞬间联想到,那日沐春宴上他突然发作的心痛,和当时的怪异反应。
——“你说,送蛊一次之后就再不会心痛……难道,其实是……”
难道,其实是将疼痛转移到他的身上了?
所以自第一次送蛊之后,自己的每一次心动,他都会感应到,并且承受一回噬心之痛?
“昭昭……”
姜辞水望着她,突然抬起手在她眼角轻拭了一下。
这时,晏昭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滚下了泪来。
“……别哭。”他笑着安慰道,“这样,我可要心疼了。”
只是他的身子却支撑不住得往下滑去。
晏昭看着往日张扬浓烈的青年渐渐委顿下去,颤着声音问道:“姜辞水,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来救她?
为什么愿意承受反噬之痛?
为什么……明知道这是条往生路,却还是要走?
他仍是笑着,伸出手,替她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我好像,从来就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可能因为我就是一个没用来处,也没有去处的人,”姜辞水缓缓抱住她,倒在少女的怀里,“只是因为我想来,所以便来了……昭昭,我对你,没有因果。”
情之一字,何来因果?
脑中的记忆突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他恍惚间,仿若回到了从前。
从踏上京城的那一刻,也许就注定了他会在今日死去。
他来京城,本来只是为了让他们都不能如愿。
他不想让父亲如愿,也不想让姜云默如愿。
因为他恨他们,恨为什么一出生便注定了成为蛊人,恨父亲为什么偏心妹妹,恨妹妹为什么不用经受蛊虫日夜撕咬身体的痛,恨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父亲投靠了襄亲王,姜云默则是计划着嫁给殷长钰。他暗中跟上,想要破坏他们的结盟。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姜云默,在簪花宴上。
那时,他顺手将那个姓晏的女官拉入了这场混乱之中。
因为他讨厌她。
东渡码头的花船上,第一次,他在一个人眼中看见的是空白。
她看向他的眼里,没有轻蔑,没有痴迷,没有算计,也没有爱慕。
只是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
就像看向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
但他竟然在这样的视线里逐渐安下心来。
他借机给她下了蛊。
——故意选在了在赵珩面前。
他对自己说,不能心软,不能留这么一个能动摇我的人在世上。
只是,最后……
只是,现在……
姜辞水抬起沾染血迹的手,慢慢抚上晏昭的脸侧。
我宁愿承受万蛊噬心的痛,也不想让她,再受半分伤害。
或许我本就不该活下来。
——在最开始。
在岭南的悬崖边。
如果最初我就本不该存在,那么为你而死,也许就是这条性命的意义。
那只手,缓缓失了力气,落了下来。
“昭昭,不要为我伤心,就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唇角微翘,露出了最后一个轻笑来。
忘了我。
就当我,从未来过。
.
雷雨彻底停歇了。
院内院外一片死寂,晏昭抱着姜辞水,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
母蛊都死了,怎么,还在痛?
她怔怔地捂上心口,温热的泪已然流至腮边。
“姜辞水……”
她低头去唤,而怀中人却没有应声。
“姜辞水,你…在说什么,什么不要为你伤心,我才不会……我恨你,我根本没有动心——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救我的?明明自己的伤都没有痊愈……”
说着说着,泪水终于决堤。
“姜辞水!”
惨白的月光下,少女紧紧搂住怀中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
她的身后,墙上的竹影随风轻摇着。
“姜辞水……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心悦你……”
“你要杀姜云默,我帮你,我帮你杀……你再痛,就告诉我,我给你念静心咒,我去跟钟秉文求药,他医术可好了,一定会有药方可治的……”
“姜辞水,你别走——”
是我心动。
……可是同心蛊已死。
再也不会痛了。
.
今晚,殷长钰一直在小厨房里熬汤做菜。
只是一锅焦了,一锅又放了太多的盐,根本不能入口。
他想着晏昭爱吃点心,便又打算蒸些糕点。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夜里。
前半夜雷雨大作,他好不容易做成了一屉杏子糕,准备带去给晏昭尝尝,却被仆从拦下了。
“世子,这外面雨这么大,要不还是明日再送去罢,想必晏小姐也该歇下了。”
殷长钰看着手中的食盒,却还是有些不甘:“等到明日,糕点都凉了,味道也不好了。”
只是他看着外面的雨,觉得仆从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昭昭应当已经睡下了罢……只是雷声这么响,她会不会被会不会被吵醒?会不会害怕?
而就在这儿犹豫的当口,雨竟然慢慢小了下去。
殷长钰立刻吩咐道:“去拿伞来。”
连老天都在帮他,他怎么能不去呢?
晏昭的院子在王府的西北角上,十分偏僻,平日也少有人来。
殷长钰提着食盒走在路上,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侍从也纷纷停了下来。
……怎么有血腥味?
他瞳孔骤然紧缩,随后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昭昭!!!
千万*、千万不要是……
越往院子走,血腥味就越浓。
而且平日本该有的巡逻侍卫也不见了踪影。
殷长钰的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大步跑入院中,第一眼便看见了被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昭昭!”
青年目眦欲裂,大声喊着。
他快步走入屋内,看见了那道背影。
“昭昭,你怎么样……”
殷长钰连忙跑过去,却见少女跪在地上,怀里正抱着一人。
血顺着红衣淌到了地上。
晏昭只觉得心中一片空茫,她怔怔抬起头:“五郎?你来了?”
“哐啷——”
殷长钰手中的食盒摔在了地上,里头的糕点滚落而下,沾染了地上的血。
红的、白的,混作一团。
他蹲下身子,急切打量着晏昭:“昭昭,你没受伤吧?”
晏昭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抱紧了怀中的人。
“是……姜辞水吗?”
殷长钰的声音有一瞬间的颤抖。
“昭昭,你先放开他。”他慢慢安抚着晏昭,想要将人从她的怀里抽出。
而晏昭反而抱的更紧了。
手臂像是僵住了,怎么也松不开。
“五郎,你先出去罢,”她将脸贴在怀中人的发顶,轻轻道,“让我……再跟他待一会儿。”
“昭昭——”
殷长钰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她的模样,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刚出房门,青年面上的神色便倏然阴沉了下来。
“立刻去查,到底是谁下的令!”他压低声音喝道,“还有,把这儿都清理干净了。”
“是。”
.
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石板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涟漪。
天地皆静。
只有耳边的水滴声在提醒晏昭,她尚在人世。
恍惚间,她甚至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等她醒来,依旧是在那处偏院里,再过几日,便是她与赵珩约好攻城的日子。
而那喜穿红衣的热烈青年,应当还在晏府中养伤。
待事毕后,或许他会回到岭南罢。
只是怀里的触感却告诉她——
这不是梦。
……
他说,他对自己,没有因果。
错了。
若非知道她今夜会遭此劫,他怎么会连伤都没好全就要匆匆赶来?
玄甲军的兵士身上皆带着他的蛊,他一定是有所感应。
是她欠他的。
“丹元星天,令我通真。七玄虚映,照护神魂。魂魄无漏,长生久视。太一守尸,三官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