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见了她自然是又惊又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和我一起从密道走?还有,王府里的密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雪信眸光微闪,吞吞吐吐道,“是、是世子告诉我的。”
“那时候,府内大乱,院外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我便想到我来王府的那日,世子与我说府内有条密道,若真有什么危险,便带小姐从那里逃出去。”她看着晏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时正好有人看见了我在假山旁,如果我也进去的话,他们便会知道这里的密道所在……所以,我就想着跑远些,不要连累小姐。”
来王府的那日?
那时候,殷长钰便已然替她安排好了逃生之路?
晏昭揽过雪信的肩膀,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我这个当师父的没用……”
有湿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直至腮边。
“怎么会!”雪信紧紧反抱住她,闷闷的声音从她怀中传来,“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半晌后,师徒二人这才分开。
“好了,”晏昭心疼地看着雪信脸侧的蹭伤,“快去找大夫看看伤,好好歇息罢。”
雪信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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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节节败退。
等到了暮色四合,竟只有襄亲王府尚未被攻下了。
府中仍然挂着红绸彩缎。殷澈坐于正厅之上,神情淡然。
“咳咳——”
他大口喘着气,不时低咳两声。
殷长钰站在阶前,神色复杂地看向厅内。
“钰儿,过来。”
殷澈虚弱地抬起手,朝他招了招。
片刻后,青年垂着头,抬步入内。
他“噗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此刻,若有王府下人在侧,必然能发现世子腰际那时刻不离身的香牌不见了。
殷澈半晌未语,只是定定看着下首的人。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后道:“晏家那丫头呢?”
听见这句话,殷长钰便明白,父亲应该都知道了,便老老实实地答道:“……应该已经从花园暗道出去了。”
“那就好。”
殷澈半垂着眸子,看不出是喜是怒。
“阿耶,我……”青年向前膝行了几步,喜袍蹭上了尘灰,“孩儿只是望刀兵止息,少些无辜丧命之人。”
“我不想……你和姑姑中的任何一个人死。”
他眼尾泛红,滚下了泪来。
然而听见这句话,殷澈却忽然笑了。
“钰儿,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说这些孩童之语呢?”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紧接着,整个人像是无法喘息一般,胸膛快速起伏,歪倒在了一边。
“阿耶!”殷长钰快步上前,扶住了他,“你怎么了?!!”
殷澈的唇角不住地往外溢血,根本不像寻常喘疾发作。
他挣扎着抓住了殷长钰的手:“钰儿,你要记住,是你、是你,给我下的毒。封城时,我一直将你软禁在院内,谋逆一事,你毫不知情……你、你带着你娘的神位去见她,她不会杀你的,钰儿、记…记住没……”
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襟。
“什、什么下毒,阿耶你在说什么?”殷长钰抱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然而,整个院内,只剩下了簌簌的风声。
“钰儿,阿耶这一生,不过是‘求不得’三字罢了——于云卿,我求爱不得,于皇位,我求成不得,于身后事,我求全不得……”
“你我父子要走的道,终是不同,”他拼尽全力,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最后的一丝声音,“钰儿,莫要走上…阿耶的旧路……”
云卿……我来见你了……
你莫要怪我,非要与殷叙争上这一场,不过是我不甘心罢了……
我是想告诉你……我会比她,更好……
语毕,他微微歪下头,倒在了殷长钰的怀中。
“阿耶——”
第104章
兵败如山倒。
又一日破晓,镇西军与南衙禁军汇成一股,成功将城内叛军尽数清缴。
这一战,后世史书载其名为——元和定难。
皇城宫内,周奉月手捧玉玺,于乾元殿门前阶下高呼道:“臣周奉月,谨奏天子玺授,顿首再拜!陛下神武天纵,运筹帷幄,扫逆臣于顷刻,定社稷于危难。今叛党伏诛,六军效命,万民翘首,此诚天命攸归、乾坤再朗也!臣奉玺请命——惟愿陛下垂旒御极,光被四表,复开太平之世!”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了玉玺之上,映出了一丛丛的亮光。
而下首,群臣山呼万岁,并齐声道:“日月重光,社稷再安,此陛下威灵所暨!”
回声响彻庭下。
片刻后,大殿的门缓缓打开,皇帝身着正服,走了出来。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触及到远处宫城外升起的阵阵尘烟,半晌后,这才开口道:
“朕赖祖宗之灵、将士之力,而逆贼授首,神器重归。卿等赤心奉国,功在社稷——今日之事,非朕之能,实乃天意人心所向!”
皇帝微微一顿,随后抬高声音继续道:
“然,逆孽虽除,疮痍未复,当以答天庥……传朕旨意,逆党首恶依律问斩,胁从者概不株连;平叛将士论功行赏,殉国者厚恤其家;大赦天下,除十恶外皆赦之——与民更始!”
下首群臣再拜:“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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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总算安定了下来。
金光门下,血腥气经日未散,然而却无法阻止惯常出入的百姓们来往其中。
明尘子牵着一头老驴,与晏昭并肩走着。
“就送到这儿罢。”
眼看着前面便是城门,她停下脚步,转身对晏昭笑道:“往后山高水长,也许……还有再见之时。”
“师父……”晏昭上前一步,忍不住抱住了她,“留在京城不好吗?我可以帮您修建道观居所。”
然而,明尘子只是轻轻拍了拍晏昭的后背,随后便将她推开了:“我若有心于此,当年便不会远走……你师父我啊,就好似那无脚之鸟,停不下来的。”
晏昭看着她,眼眶泛红。
“当年若是我跟着您一起走……”
——“那这世上就少了一个能辨是非,断案有道的晏大人。”明尘子轻笑,“多可惜。”
在晨间明亮却并不灼人的日光里,那灰袍道士牵着一只老驴缓步走出了城门。
在她身后,扬起了一蓬蓬尘土。
晏昭立于城门之下,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想起蓬山脚下的那条路——
往南通向京城,往北通向江湖。
当年,师父选择了朝北而去。
而如今,她站在这条路的最南边,却在北向之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的模样。
如果……
如果当年她选择与师父一同北行……
那如今,又会是何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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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明尘子后,晏昭这几日却依旧忧心忡忡。
襄亲王一党已然尽数伏诛,然而殷长钰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
只是,没等来殷长钰,却等来了另一个令她又惊又喜的消息。
父亲回来了。
晏惟收到她那封信后,便立刻从青州出发,如今终于赶到了京城。
青蓬马车停在晏府门口的那一刻,晏昭几乎要落下泪来。
还没等车上人下来,她便匆匆跑去了近前。
“阿耶!”
分别只短短数月,却好似数十年那般长。
“昭昭……”晏惟看着她如今模样,面露心疼之色,“你受苦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晏昭的发顶。
“阿耶,先进府罢,这一路定也十分辛苦。”晏昭抬手揩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笑着道。
若不算送信的时间,仅仅六七日,晏惟便走完了青州离京城的十数日车程。
“好。”他点了点头,与晏昭一同朝府内而去。
走在回廊内,就在他还想再与晏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撞见了一个他怎么没想到的人。
“沈少卿?”
晏惟停下脚步,眉头微皱。
他怎么……会在晏府?
沈净秋也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并朝着晏惟行了个大礼。
“见过晏公。”
晏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并迅速回礼推辞:“某不过白身,受不得少卿如此大礼。”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少卿怎会在此?”
“阿耶,”晏昭连忙挡在沈净秋身前解释道,“城中有变时,沈大人刚好便在附近,我便叫他进府来躲一躲,却没想又遇封城,便一直留到了今日。”
闻言,晏惟便没有再问。
只是,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低声向晏昭问道:“昭昭,你是不是与沈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