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勾唇浅笑,斑驳的阳光洒在她半边身子上,细风过廊,肩头揉蓝色披帛轻动,花香衣香一时拂面,恰若梦会仙子,神游天阙。
“若说最爱,大抵是荔枝膏饮子,再有旁的,那甘豆水、紫苏花梨饮、白梅浆子……这说都要说不完了。”晏昭笑着细数江南香饮,一个个说来倒是熟悉的紧,“若说最麻烦的也是荔枝膏饮子,是用乌梅浸水,佐几味香料磨汁,一同熬煮以成,尝来颇有几分荔枝风味。虽名为荔枝膏,实则是乌梅饮。”
“……看来晏小姐对江南事物确实了解。”沈净秋的语速慢了下来,像是在齿间慢慢摩挲着,最后一字一句地吐出口来。
晏昭面上的笑容不改,只是继续轻声细语地回话:“我在江南十数年,自然是万事皆熟。”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一处拐角,晏昭偏头说着话,未曾注意,脚下一踩空,下意识攀附住身边人的臂膀。
“诶——”
“小心——”
两道声音撞在了一处,揉蓝色披帛覆上了玉带钩。
沈净秋稳住手臂,怀中人身躯柔软温热,只是轻轻巧巧地一靠即走,两道身影转瞬间又分于二处。
只是惊鸿一瞥间,他好像看见了少女颈后一块暗红色胎记。
那紧绷的弦霎时间又松了些。
玉君身上绝没有这样的印记。
“大人见谅,是我一时没有站稳。”眼前的晏家小姐有些慌张地行礼道歉,而沈净秋此刻额角突然有些胀痛,失去了所有探求的兴致。
“无妨,走吧。”声音沉冷,透着些疲惫。
晏昭垂着头,将眼中眸色尽数隐没。
下面的一段路,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
在园子出口处遇见许辞容。
“见过许大人。”晏昭率先开口问好。
“沈大人,晏小姐。”许辞容朝他们微微颔首。
“不知我送给大人的砚台大人可曾带着?”晏昭出声询问,似乎只是好奇对方是否将自己送的礼物收好。
许辞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后回答道:“自然。”
“什么砚台?”而沈净秋像是被勾起了些兴趣,随口问了一句。
“是肃州的青漓砚,我前些日子在文誉阁定的。”没等许辞容开口,晏昭便出声解释道。
她敏锐察觉到沈净秋长睫微颤,两瓣唇抿在了一处。
他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看似不合时宜的请求:“不知许翰林能否让我看一眼那砚台。”
闻言,许辞容微微皱了一下眉。
“这是旁人爱赠之物,恕难从命。”他一改平日里和气温润的模样,显得有些冷硬。
就像跟沈净秋从前有过节一般。
“晏小姐想必不会介意我观赏一眼吧?”沈净秋转而将目光投向晏昭,挑眉问道。
尾音没于齿关舌尖,微微拖长,显出几分缱绻来。
但在晏昭耳朵里,沈净秋这声调其实是威胁挑衅。
“既然沈大人想看,那我自然没有意见。”她看了看沈净秋,又偏头朝着许辞容眨了眨眼。
许翰林的神色更冷了一些。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拿出那个布包来。
布包上简单打了个素罗结,他几下便解了开来,露出了其中黛青色的一角。
只是……似乎还有一小块旁的颜色。
随着布包四角垂落,突地掉出个什么东西来,落在地上发出了“丁零”两声响。
定睛看去,是一对金耳铛。
沈净秋眼神一厉,弯腰便要去捡拾。
只是慢了一步。
“沈大人急什么,掉的是我的东西。”许辞容眼疾手快,立刻将那两只耳铛收于掌中。
“这是女子首饰……”沈净秋语气急促,一时失了从容。
“沈大人,”晏昭连忙上前加了一把火,“前段时间我帮许大人整理文书,拾得了这耳铛和一枚金簪,本想尽早归还,然而刚逢旬假就碰上了那事,金簪不小心失落,只能将这耳铛包在赠礼中一同送还。”
沈净秋胸口起伏不定,他直直望向对面的男子,压低声音问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许辞容没理会他,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晏昭。
晏昭在沈净秋身后朝他使眼色。
好大人,再帮我一回。
下一刻,只见那青衣男子微挑唇角,浅浅一笑。
“许辞容你什么意思?”在场的另一位则是再也忍不住了,对面人的这一笑像是令他彻底失了冷静,沈净秋声音微颤,上前一步便要去扯对方的衣领。
然而许翰林自然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主儿,他后撤一步,微抬下巴,眼中毫无退避之意,与沈净秋对上了视线。
“听见了没,这、是我的东西。”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净秋气得眼角泛红,他死死盯着对方,凑近了咬着牙低声说:“这是我送给玉君的。”
每个字都在齿关间摩擦着。
“是吗?”许辞容挑眉而笑,“反正现在是我的。”
“你——”
沈净秋怒喝一声,似乎是气得失去了神智,抬掌便要下劈,却被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许辞容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
“怎么,沈大人恼羞成怒了?”他眼神玩味,眸中尽是挑衅之色,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忘记当初是谁,用尽那下三滥的手段勾引别人的未婚妻子了?果然,偷来的永远不牢靠,你以为玉君会拿你送的东西当个宝吗?”
许辞容偏头靠近沈净秋的耳侧,轻语道:“她说了,都是些不值当的玩意儿。”
语毕,他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沈净秋急急地喘了几口气,神色骇人,他像是脱了力一般,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眼角洇着红,双眸死死盯着许辞容,口里还喃喃低语道:“不可能,你这个贱人,你撒谎,定是你在骗我……贱人……”
而许辞容则是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转过身对着晏昭说道:“我看沈大人这模样,估计是失心疯犯了,还是叫几个小厮来扶他出府吧。”
晏昭眼珠子转了一圈,连忙应下。
不是,许辞容跟他说什么了?把人逼成这样?
她看了眼沈净秋的模样,忍不住暗自咂舌。
原以为这两人还能好好斗一斗,没想到许辞容如此厉害,三两句话就把大理寺少卿给解决了。
都不需要她再煽风点火了。
佩服佩服。
第17章
“大、大人,你怎么了?”
沈府的仆从正候在晏府门外,见自家大人神色异常,脚步不稳,连忙上前扶住。
“上车。”沈净秋像是耗尽了气力一般,踉跄着爬上车架,被扶进了马车里。
他倚靠在座位上,仰头喘着粗气。
玉君……不可能、不可能,定是姓许的贱人骗我,是他自己没本事留住玉君的心,反而记恨我。
如今玉君已逝,他说什么都行。
——是了,玉君已经不在了。
沈净秋,你在瞎想什么,那晏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玉君……
不过空占了一副相似的皮囊罢了。
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
沈净秋,你别做傻事。
别做些侮辱了玉君的事。
……
面容清俊、眉目郁然的青年紧闭着眼,身子微微发颤。他一只手死死捏住座椅的边缘,直到迸出的木刺扎进掌心,滴滴答答落下些殷红血渍。
.
而另一头,晏昭缩着脖子正准备溜。
“晏小姐。”
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
她脚步一顿,叹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躲不掉。
许辞容抱着手立于原地,笑眯眯地问道:“我竟不知,何时丢了这耳铛……和一枚金簪了?”
晏昭神色一软,瞬间转了一副表情。
“大人,你可不知道,这沈少卿,在地上拾得一枚什么簪子,就非说是我偷了他的东西,还追问另有一对耳铛在何处,我这深受其扰,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少女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忿。
“是吗?”他似笑非笑,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我背了一个私藏女子之物的污名?”
晏昭左看看右看看,眼神飘忽:“许大人如此清润端方,就是传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更何况那沈少卿也不是背地里乱嚼舌的性格,不会败坏您的名声的……”
许辞容没有出声,只是将那一对耳铛收回了布包中。
“那这耳铛就当作是我帮晏小姐这一回的谢礼了?”他半垂着眸子,吐字念音仿若在舌尖慢捻,低缓而散漫。
“那是自然。”晏昭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许辞容要这耳铛做什么?他又带不了。
晏昭腹诽之余,也实在压制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许大人,方才你与他说了什么呀?那沈少卿怎么……如此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