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称殷长钰为“五哥”的那名少年见状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船中陪侍的婢女上前来将晏昭扶了起来。
“多谢。”
晏昭微微福身道。
少年看了一眼殷长钰,随后低声对她说:“等到前面靠岸你就赶紧下船吧。”
这艘船上大多都是宗亲子弟,晏昭身为未婚少女却留在船上,若传出去,终究是不合礼法。
随后,她便被扶着走入了中舱。
透过纱帘花窗,晏昭隐约还能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这些贵族公子的心里,难道真的会有这么热烈而真切的爱吗?
她收回视线,慢慢啜饮着婢女捧来的热茶。
约莫只是一时的伤心罢了。
就像是丢失了一块心爱的玉佩。
她压下心头莫名的怅然之意,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这时候,那少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好奇凑过来小声问道:“晏小姐,你知道那个玉君是谁吗?”
晏昭被这话问住了,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约莫与我长相相似吧。”
“你也不认识啊,”少年似乎有些失望,他看了一眼外头的殷长钰,嘀咕着,“五哥这段时间跟丢了魂一样,天天玉君长玉君短的。主要是也不见个人,再这么下去襄王爷得给他找道长驱邪了。”
“这个玉君,是世子的心上人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少年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说道:“心上人……何止,简直算命侣了。”
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慢慢踱步离开了。
后舱内乐声响起,众人皆谈笑阔论。
晏昭站起身,撩开帘子走到了船头艏楼上。
那人醉卧榻上,青丝铺地,半阖了眼帘像是睡去了。
正是玉山倒悬珊瑚枕,酒晕酥凝玉臂寒。
她蹲下身子,默默地看着殷长钰。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青年慢慢睁开眼,恍惚着伸手抚上眼前人的脸。
“玉君……”
只这一声,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那人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一片即将奔涌而出的赤诚爱意。
温热的手掌移至她的脑后,轻轻地用了些力道——
滚烫而湿漉漉的柔软触感落在了眉心,一吻即走。
明明哈出的一每口气都是滚烫的,然而他只敢轻轻地碰、轻轻地吻,轻轻地小声问:“玉君,你回来了?”
像是怕吹一口气便能将她吹走。
晏昭伸手抚上了他的侧颈,手下是滚烫欲烧的皮肤和快速跳动着的经脉,她鼻头有些发酸,认真看着他道:“下次莫要饮这么多酒了,伤身。”
只这一句话,殷长钰的眼角几欲滚下泪来。
他的眼神瞬间变了,透出了几分委屈。
“可是,只有醉了才能再看见你。”素来玉骨横秋的青年此刻倒也显出几分昳丽来,那珠泪荧荧若露滴海棠,“只要想到有一天会和你分开,我胸口就好痛。”
滚烫的几颗泪滴砸落在晏昭的手背,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玉君……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世上真有如此畅快事吗?只要、看到你,我就特别特别、特别欢喜。”殷长钰覆上她落在自己颈侧的那只手,用力压着皮肤下的经脉,仰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仿佛这种细微的痛感反而会让他更爽利。
“这一切会不会都是神仙送我的一个梦……”
他仰头看着夜空,口里喃喃道。
晏昭皱了皱眉,她觉得殷长钰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五郎,你是不是还吃了旁的东西?”
他转过头,也不说话,只是又在她眉心亲了一口。
“你是不是吃了神仙药?”晏昭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着急。
“没有……他们说这东西吃了就能见着神仙。我不吃,我只要见你便行了。”青年笑容羞涩,情话说得吞吞吐吐。
那隐于话间的暗语让他满怀忐忑看着对面人的反应。
闻言,晏昭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想让他认出自己,但也没想让他莫名丢了性命。神仙药具体是什么东西还很难说,若是沾上可就完了。
晏昭见时候差不多了,边想从艏楼上下去,只是却一时未能抽开手。
“玉君……你别走。”眼前人困得半眯起眼睛,手上却还紧紧拉着她。
她一狠心,手指用力,按下殷长钰的睡穴:“睡吧,我保证等你醒了还能见到我。”
“真的吗?……不能骗我……”几息之后,他抵不住困意,还是慢慢合眼睡去了。
晏昭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回到中舱内取出了一张绒毯盖在他的身上。
她看着榻上人,神色复杂。
“五郎,莫要如此饮酒了。”
“今日是授衣节,往后天愈发冷了,记得添衣。”
克制地伸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脸颊,她最后只留下了这两句话。
船靠岸了。
.
从殷长钰的船上下来,晏昭匆忙往方才那艘画舫的位置赶去。
她在心里暗骂着何絮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今日这一遭完全是她害的。
远远地,就看见那画舫旁聚集了好多人,晏昭赶忙加快了脚步。
等她从人群中挤进去,才看见那船头站着好几个浑身湿漉漉裹着披风的人。
其中一人面色铁青,两眼愤恨地正瞪着何絮来。
“阿兄?”晏昭惊讶出声。
那人循声望来,在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瞬间变了神色。
“昭昭!”晏诤大步跨到岸上,走到晏昭面前细细打量着,“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晏昭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喝了几口河水。”
见她并无大碍,晏诤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立刻又凌厉了神情,低声说道:“昭昭放心,这个仇阿兄一定会替你报的。”
嗯?
这个仇?
什么仇?
晏昭茫然地望向他,一时竟搞不清目前的状况。
在她落水之后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絮来定然是有意相害……你素来慈心恺悌,想必看不出。无妨,日后这种事便让阿兄来做。”晏诤一下子把事情都说通了,完全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解。
何絮来有意相害?
且先不说“她慈心恺悌”这句有多少水分,若是何絮来有这个本事心机……
那何均文倒也不用暗中做那么些手脚了。
只是此时与他辩驳倒显得十分不妥,反正叫何絮来那丫头吃吃苦头也不错。
省得虽做不成坏事却天天做些蠢事。
她就坡下驴,低声道:“原是如此……幸亏有阿兄。”
一听这话,晏诤心头那簇火便更是愈烧愈旺,他心疼地看着自家妹妹,一字一顿道:“放心,有阿兄在,断不会让你受欺负。”
——“阿昭!”
这时,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打断了这场兄友妹恭的谈话,姚珣快步跑来,细细打量了晏昭几眼,见她看起来还算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她隐晦地瞥了一眼晏诤。
第46章
晏昭瞬间领会了姚珣的意思,语带深意道:“对了阿珣,你借我的那支玉簪方才不小心遗落了,要不明日我陪你去重新买一支?”
姚珣连忙点头应道:“好,不妨事的。回去好好休息,可千万莫受了寒。”
而听闻此言,晏诤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他立刻说道:“这河边风这么大…….昭昭,先上马车。衣裳还是湿的,若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话虽如此,可是……
晏昭面带犹豫,看了眼不远处的画舫。
而这一头,晏诤还嫌她身上的大氅裹得不够紧,又伸手拉了拉两边容易钻风的地方,分心解释道:“没事,秋平会处理的。你带出来的两个丫鬟已经在车上了,赶紧上车回家吧。”
晏昭只好朝姚珣使了个眼色,随后便跟着晏诤走向了一旁的马车。
车内,雪信沉光二人见到她连忙凑上前细细问着是否有哪里不适,晏昭应付了几句便将头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休息了。
实在是太累了。
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了殷长钰的声音:
“若见山头红花多,莫问、谁人折……”
下一刻,胸口突然一痛。
喉头泛起一股甜味,她“哇”一下吐出了一口血沫来。
“咳咳——”
这情状可把旁边的两个丫鬟吓坏了。
“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沉光连忙伸手扶住她,递来了帕子。
而雪信则是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了晏昭面前道:“快、快喝些茶润润嗓子。”
晏昭捂着胸口,只觉得胸腔内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自己的血肉经脉——一阵阵细密的痛逐渐蔓延开来。
“唔……”
她皱起眉,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撑在一旁的手掌死死攥起,指节处已经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