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两侧还有一对耳房,应该就是给丫鬟们住的地方。左耳房后身有一条小道,晏昭顺着那条道走了会儿,发现这条小道联通着其他的学舍,估计是供丫鬟们来往走的路。
有时家里送些东西来都是丫鬟们去后院取的。
她若是想溜出去,这条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等晏昭回来时,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何絮来坐在空荡荡的桌子旁,整个人缩在一张小凳子上,手旁边放了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去哪儿了?”她态度软和了不少,手脚缩在一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晏昭在窗前的水盆处净了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没去哪儿,就在外面转了转。”
“有什么好转的,到处都是这寒酸样。”何絮来嘟囔着,有些不高兴地扯着自己的袖口。
晏昭闻言并未做声。
她从前住的地方,还比这里不知要寒酸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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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寅时三刻,晏昭便醒了,简单洗漱后,她便按照昨日舍监留下的书册指示来到了书房。
按照书册规范所写,早晨需要到书房背书温习。
只不过当她走进来的时候,房中只有两三个人正捧着书坐在桌前安静看着,听到动静后,有人抬头看了眼,随后又浑不在意地继续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书里了。
嗯?
看起来不像是统一背书温习的样子啊。
晏昭走到书架旁,发现众多道经史文集之中竟然还有几本道经。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朝中轻佛重道,这习艺馆的书房里放点道门书册倒是不足为奇了。
晏昭挑了一本《亢仓子》,坐在桌旁翻看着。
"你是晏家小姐吗?"她正看到《全道》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晏昭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出声之人是坐在她右前方桌子上的一名贵族少女。
“我是,怎么了?”
那少女拿起书坐到了她的旁边。
“今日是你第一天来吧,上课的时候且当心些,我前几日曾听人商量说要瞧你的笑话。”
晏昭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不过……
"我知道了,不过……敢问小姐为何好心提醒我?毕竟我算是新来客,倒不如原本就在馆中学习的小姐们亲近。"她两指捻着书页,指尖正停在"我其杓之人邪(1)”一句。
那少女似是没有料到她这一问,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
“晏小姐倒是非常坦诚的人,那我自然也不绕弯子了。馆中各人关系复杂,像我这般父叔官职不高的,时常受些冷待。晏小姐刚从江南回来,想必在上京也没什么熟悉的人,我便斗胆前来交好。”
晏昭微垂了眸子,心下了然。
这是投诚来了。
“小姐是….”她坐直了身子,心中立刻有了考量。
“我姓姚,单名一个珣字,家父是榷易院监管库使。”书房里不好有大动作,姚珣抬手作揖,以示行礼。
晏昭也回以一礼。
“多谢姚小姐提醒,此恩,昭定会记在心里。”她并没有回应姚珣之前的话,不过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也只是一句话的事,算不了什么恩,晏小姐不必在意,只当今日结识一位同窗。”姚珣长了一张清秀纯良的脸,说起话来也格外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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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习艺馆的第一节便是经学博士纪文儒的课。
此人以脾气冷硬著称,得罪了不少人,因此虽然颇有才名,却只能在这习艺馆里教书。
晏昭坐在了最后一排,安分地听着。
不过总有人不想让她安分。
“……听闻晏小姐刚从江南回来,何家老太爷可是编修《周礼六注》的端明殿学士,想必晏小姐对《周礼》定是十分熟悉吧。”
晏昭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十分眼熟的一名绿衣少女正向纪文儒“举荐”着自己。
纪文儒果然将目光投向了她,并开口问道:“‘冬夏致日,春秋致月”,此一句出自何处?”
晏昭微垂了眸子,随后起身行礼致歉。
“学生不知。”
“我知道哇!《春官冯相氏》!你等会儿——”何絮来急得在后面直扯她袖摆,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
“如此容易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纪文儒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道,“习艺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小考垫底滚回家丢的是自己的脸。”
晏昭一直低着头,没有做任何辩驳,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
“夫子说的是。正巧近日有翰林待诏在延文殿中修撰《禄官义》,因此学生想下了课之后继续去延文殿温书,若有不懂的,也可相问。”
她掩在暗处的唇角微微翘起。
所谓顺水推舟,不过人凭事动。
“虽愚笨,倒也有用功之心。”脾气冷硬的经学博士终于缓了缓语气,“念在这个份上,我会跟舍监那边说。不到时间不准回学舍。”
“是,多谢夫子。”晏昭应声坐下。
她刚舒了一口气,袖子就被何絮来连连扯了两下。
“虽然我知道你没读过书,但是我不是在下面提醒你了吗?而且你还主动要求课后去什么延文殿温书?你疯了?!!”她差点没压住声音,急切地说道,“这下好了,不到时间不准回学舍,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在马车上说服我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这么笨了?”
晏昭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抹开,像是没听到一般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待最后一道折痕也消失后,她这才开口说道:“如果你发现一个聪明人变笨了,那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真的变笨了,而另一种,是你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聪明之处。”
“……什么意思?”
何絮来一脸茫然,不明白她到底在讲些什么。
“意思就是,”晏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补充道,“人家不想带你玩。”
“我过几天要出去一趟,希望你守好消息。”她凑到何絮来耳边轻轻说道。
又开始忽悠小傻子了。
“别想什么歪心思。若是走漏了风声……我就给你下麻子药,那种碰了之后全身、包括脸上都会起黑色麻子的药粉。”
“你知道的,像我这种江湖痞子,就这些玩意儿最多。”
喷洒在耳畔的吐息轻柔而温热,何絮来却遍体生寒。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我保证不说出去,真的。”
第6章
解决了何絮来,却还有一个难啃的骨头。
“你说的有事相求就是这个?”
眉目温和的男子手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页,半掀了眼帘望向对面的少女。
“你之前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晏昭卷起一册书,歪了歪头用书卷指着许辞容,双眸明亮,“况且,这不过是你许大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你要出去做什么?”他并没有应下,反而低头看起了书文。
晏昭拿着那卷子书横在了许辞容面前,让他不得不把目光再次放在自己身上。
“我之前在文誉阁定的砚台到了,没有那砚台写字都写不好。”晏昭理直气壮,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
“哦,”许辞容不咸不淡地答应着,“东巡街的那家?改日我帮你取来便是。”
“那不行,非本人不能取。”少女收回了书卷,左肘架在桌旁,下巴微仰,看起来神气无比。
许辞容眼神微凝,右手小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是吗?原来还有如此规矩,倒是不曾听闻。”他像是宝殿中的菩萨像一般,好似不管晏昭说什么,都是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晏昭这下彻底泄了气,胸中不知怎得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霎时间恶向胆边生,习惯性地“啪”一下按住了许辞容的左手。
“所以你到底帮不帮?给个准话啊!”
等她说完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童玉君了。
从前许辞容也是这副温和淡漠的样子,她每次试图拉进一下关系都会被不动声色地推回去,后来熟悉之后也基本上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长久以往就养成了这种“冒犯”的习惯。
眼前人今日穿了一身墨绿官袍,腰佩银带,头戴玄冠,端得是清冷威严的一副模样。而现下他动作一顿,缓缓抬起眸子,眼神凉薄。
直教人心生忐忑。
不过晏昭是何许人也,自然不可能输了气势,她非但没收回手,反而还按地更加用力了,不甘示弱地与面前的男子对视着。
“既然是我答应的事,自然不会食言。”许辞容似是被她纠缠地不耐烦了,终于给了个明确的答复,“我会跟馆监说,这段时间你要留在延文殿帮助整理书卷。不过最多三日,再久我也瞒不住。”
晏昭闻言,笑吟吟地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