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隐于袖中的指尖掐入了掌心里。
“……是舅父寻来的一个武夫,我只知道叫他周师父,旁的便不知道了。”她只能装作镇定,浅笑着应答。
赵珩点了点头,倒也并不是太在意的模样。
晏昭已经没什么心情继续吃烤鸡,只简单应付了两口便罢,剩下的全被赵珩拆吃入腹了。
她突然捂住心口,好似有些不适。
“怎么了?”赵珩连忙上前问道。
少女唇色发白,看起来确实带了几分虚弱,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就是有些闷痛……前段时间落水后留下的毛病,太医开了药,说痛的时候吃一粒便可。”
“药呢?”青年面上浮出了些许焦急。
晏昭顿了顿,垂眸道:“今日出来得急……未曾待在身上。”
“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他伸手揽过少女的腰,便想将人抱起。
晏昭心下一惊,连连推拒:“不用了,府里的车就在山下,正好我的丫鬟也在那儿,我自己下去便可。”
“这怎么……至少让我将你送下山。”赵珩退让了一步,但却坚持要将她送到山下。
见状,她也只能点头同意。
“那便麻烦赵将军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晏昭远远便看见了自家马车,她转身朝赵珩行了一礼,却被他托住了。
“都说了几次了,莫要如此生分。”赵珩看着她,眸中盛满了担忧之色。
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抬头笑了笑。
在晏昭转身走远,即将上车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了声音——
“昭昭,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无相尤。”
那只踩上矮踏的脚突然顿住了。
她沉吟半晌,突然回过了头。
晏昭大步朝着赵珩走去,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坠玉。
“淮元,这是我先前在玉华阁买下打算送与你的。方才差点便忘了。”她将坠玉放在了赵珩的手心,慢慢说道,“便当是你多次帮我的回礼。”
还没等赵珩反应过来,她匆忙又丢下一句话——
“……见玉如见我。”
便又快步离开了。
直到那马车驶动后渐渐远去,留在视线中的只剩下了两道车辙,赵珩这才慢慢收拢了手掌,将那玉坠放至心口中,口中喃喃:
“见玉如见我,见玉如见我……”
他慢慢跪坐于雪地之中,面上神情似哭似笑。
我就知道……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我不会认错的……
第64章
回府后,晏昭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她离开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也是怕看见赵珩的反应。
既担心他知道,又担心他不知道。
她换下衣服,躺在榻上放空。
实在不想继续瞒下去了。
就这样对赵珩坦白也好,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吧?
晏昭拉过一旁脱下的斗篷蒙在脸上。
也不知自己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正在这自怨自艾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要紧事。
自己、好像、约了许辞容明日在为溪楼用膳……
她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完了,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
而另一边的善平司狱台中,刑房的灯火彻夜亮着。
周奉月手中捧着些卷册匆匆走出,大步朝着判事堂而去。
只是尚未进门,她便发现堂外正站着几个眼生的武卫。
副官快步上前,在她耳边低语道:“右使来了。”
周奉月眸色一凝。
她缓下脚步,气度从容地走入屋内。
桌案后,善平司右使李全然正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书卷。
周奉月垂下眸子,浅笑着拱手行礼:“不知何事敢劳烦李大人深夜前来左部?”
李全然掀起眼帘淡淡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听说周大人最近正忙于杨思仁一案?”
“不错。”她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答道。
“杨思仁渎乱朝纲、迫害下民、贩运干禁的罪名已然是铁证如山,周大人还在查些什么?”李全然语意沉沉,直截了当地说道,“过段时间便是年关了。这案子不可再拖,早日将招册呈上去,也好叫大家过个好年。”
周奉月点了点头。
“大人说的是。然杨思仁一案牵扯众多,还有些细微之处尚未查清,待供状俱全,我自会上报陛下。”
她语气不卑不亢,却叫李全然吃了个软钉子。
李全然从桌后走来,在经过周奉月的时候,偏头低声道:“近来冬时料峭,周大人也保重些身体,切莫劳累受寒。”
周奉月微微垂眸:“多谢李大人关心。”
“……”
待人走后,周奉月吩咐侍从关上门。她快步走到桌边,摸索了片刻,自桌下的暗格中取出来一封密函。
随后,她走到书柜旁,弯下腰用食指勾住了墙角处的一个小圆环,轻轻拉动——
高大厚重的书柜后,赫然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小门。
周奉月将密函藏于怀中,弯腰走入了门内。
.
云散雾开,又是一夜过去,京城的天逐渐亮了。
晏昭从迷蒙中醒来,只觉得一阵头疼。
想到今日还要去和许辞容一同用膳,她更是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额角。
她半倚在床上,不愿从暖融融的被窝里出来。
“雪信。”
晏昭懒声唤道。
门口处很快探出了一个脑袋。
“小姐醒啦?今日穿什么衣裳?”她眨了眨眼问道。
晏昭沉吟半晌,下了决定:“那件佛头青的缎袍吧……对了,将祖母上回给我的羽锦裘衣拿出来。过了这时候便穿不了了。”
没过一会儿,雪信便将衣裳都取了出来,走到近前开始替她梳妆。
待一切都准备好,她刚要出门,天空却突然飘起了细雪。
晏昭只得又返回屋内取了把伞来。
主仆二人匆匆走到门口上了马车,朝着为溪楼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地方,晏昭有意朝三楼望了望,却看不出厢房中是否已经有人了。
见着雪信在一旁撑开了伞,她便歇了心思,只得快步走入了门中。
为溪楼一共三层,哪怕是落雪时节,一楼大堂中依旧人满为患。甫一踏入,各类香气便扑面而来,堂中摆着戏台,正有乐女捧着琵琶坐于其上,俯首抬袖间,玲珑的乐声便于这堂中环绕不散。
伙计一看见她,便连忙上前道:“晏小姐,这边请。”
晏昭略一颔首,抬步跟着他朝楼上走去。
厢房的四角都通了烟道,因此里头自是暖融融一片。她绕过屏风,看见那人正临窗而坐,于小炉上煮着茶。
“雪天路滑,我还当晏大人不来了。”
他慢慢转过头,笑着说道。
晏昭走到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既已错过正宴,又怎好再次失约。”
他静静看着她,絮声道:“是用去岁特意收起来的梅花雪煮的……想到那时情景,便觉这年岁如白驹过隙。去年我尚未考取功名,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晏昭喝茶的动作一顿,状似漫不经心地接过话头:“倒要多谢许大人慷慨,叫我也品一品这难得之雪。”
许辞容却并未在意,只是继续说着:“当时我正借宿于城外莲花观中,这一坛子雪便也埋在了观中的老树之下。前几日欲前去挖出,这才得知莲花观已经被善平司封了。”
闻言,她点了点头:“确是如此,莲花观与神仙药一案有关,旬月前便已经封了。”
窗缝被冷风吹开了些,带进来了些许凉意。
“我听说,还找到了一具尸首?”
青年一展广袖,抬手往炉中添了些炭火,状似不经意间问道。
“……是。”
晏昭不明白他此话何意,只简略答了一个字。
许辞容微微抬眸,长睫颤了颤:“可知道是何人?”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急风,将未合严实的窗吹得左右摇晃,晏昭起身将其关了起来。
再次坐下后,她抿了一口茶,说出了那个名字:“童玉君。”
“咔——”
许辞容手一颤,茶盏磕在了桌边,抖落出些许水液来。
“怎么了?”
晏昭明知故问。
青年神色中透出了些许落寞,他双眸失神,慌忙擦拭着沾染上茶渍的袖摆。
“无事……”
晏昭转了转眸子,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便起身走到主桌旁。
见那桌上已布好了四色攒盒,她从中夹起一块莲花酥送入口中。
“雪信,叫伙计传菜吧。”
她微微提高了些声音,朝着屏风外唤道。
“是。”
——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许辞容的异样。
片刻后,数个伙计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色菜肴,不一会儿便将这偌大的主桌铺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