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雪信走后,她便重新回到了榻上继续看书。
不知又过了多久,待后颈处传来了轻微的酸痛感,晏昭这才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站起了身来。
没想到此时天色竟已渐渐暗了下来。
沉光和绿云轻手轻脚地端来食盒,将饭菜布在暖桌之上。
晏昭简单吃了两口梅花汤饼,并一些清淡的菜色,便放下了筷子。
“都撤了吧。”她对着丫鬟们吩咐道。
又简单洗漱一番后,晏昭更换了寝衣,熄灯睡下。
半梦半醒间,窗外好似传来了一些声响。
她立刻清醒了过来,警觉地抽出匕首。
随着窗户慢慢被推开,一道人影倏然翻入了房内。
迎着月光与冷风,他发尾轻扬,衣摆飘动,又倏然转身回首,眸似寒星,面如冠玉。
恰是霜封清人骨,寒流月下仙。
他与晏昭目光相触的那一刻,霎时眼尾飞红,快步上前将人搂入了怀中。
“昭昭……”
沈净秋将脸埋入晏昭的颈窝,身体是冷的,吐息却是滚烫的。
“我梦到……七月初九那日了。”
七月初九?
……是童玉君离世的那天。
“我害怕,我怕这只是一场梦,我怕这都是假的。”
青年声音颤抖,带了些泪意:“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晏昭慢慢伸出手反抱住他。
她能感受到身前人的颤栗与惊恐。
说到底……这件事是她理亏。
“我不是在这儿吗?”她偏过头,嘴唇轻轻擦过沈净秋的侧脸,“冬奴,看着我。”
那人抬起头,眼眶通红。
“我在这儿,我是童玉君,也是晏昭。”她捧着这张梨花带雨的美人面,认真说道,“这不是梦。”
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身前人猛地低头深深吻了下来。
他像是对待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又想急切地掠夺,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却又不忍用力,怕不小心便会将其碰碎。
冰冷的衣衫逐渐被体温暖透,晏昭像是被嵌在了这个滚烫的怀抱中,支撑身体的不是双腿,而是身后的两只臂膀。
喉间似乎燃起了一团火,直直烧至心口,叫她不由得颤了颤身子,拼命后仰想要逃开这个无止境的吻。
这种挣扎换来的却是更猛烈的禁锢。
身后的手掌逐渐从背上移到后颈,将她整个人狠狠地向前压来。
无法逃脱。
她似陷入了一个迷乱的梦中……甚至有片刻的恍惚,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身处何时。
“昭昭……”
口唇间偶然漏出了一两声呢喃。沈净秋不厌其烦地唤着她,仿佛这样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青年后颈处那双属于少女的手臂,逐渐失了力,只能搭在身前人的肩上随着动作轻轻.荡着。
……
.
待夜云四散,大雪初歇。
这一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再有两天便是除夕。
云水舍的雅座里,四角的烟道将室内熏得一片温暖,却又叫人感到些闷热。
殷长钰咳了两声,走到一旁轻轻推开了窗。
他无意间往楼下扫了眼,却正巧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人。
少女今日披了一件鼠灰色的裘衣,更衬得眉目清淡贵气。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侍女,随后快步走入了门内。
“怎么了?”姜辞水见他神色有异,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殷长钰眸色微动,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无事。”
与姜辞水相识这么些年,他多少倒也了解些此人的脾性。
看似对谁都笑脸相待,却是个冷情到骨子里的人,但是他提起“晏昭”时的神态,却与旁人有着细微的不同。
——姜辞水动心了。
而若叫这人察觉出自己与他这位心上人的什么苗头……纵然只是浅淡的交集,他也定会心生不满。
虽说自己倒也不惧,但为免麻烦,还是遮掩一二为妙。
“是吗?”红衣青年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观你今日怎么有些心神不宁?”
殷长钰斜睨了他一眼,刚要开口,突然听得外头有人道:
“镇西军就驻扎在城外数十里的地方,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没有个要走的意思,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下意识与姜辞水对视了一眼。
这话……
不过赵家倒霉,倒是快事一件。
于是二人都继续坐下喝茶,没有要前去制止的意思。
外头的议论并未停止,甚至还提高了声音:“我听闻城西有几块地,都被赵家占了。掠夺民财,如此猖狂,难道陛下都不管吗?”
“啪——”
似是杯盘掷地碎裂后的声响。
随后,有清越铿锵之声响起:“一派胡言!”
听见这道声音后,雅座内的两人皆是下意识一顿。
正巧此时窗外的冷风将竹帘微微吹起,露出那少女的一半身姿。
“且不说城西那三十亩‘民田’是户部批给阵亡将士的抚恤庄,就单论大军驻扎一事——镇西军大营离城三十里,按《军制》本该如此,并无出格之处。你平日里可曾读书?满腹空文也敢在此乱嚼舌根,倒不怕惹人笑话。”
此言一出,姜辞水率先笑出了声:“好伶俐的口舌。”
堂中,那书生已涨红了脸:“你一介女流,懂什么《军制》,赵家——”
“你是陇西人士吧,”晏昭看了看眼前人的装束打扮继续道,“你知道陇西的黄沙地里埋葬了多少镇西军的将士吗?如今你尚有命在此高谈阔论,不心念镇西军的恩德倒也罢了,还出言侮辱赵将军,简直不配为陇西人。”
“这位姑娘说的不错。”
这时,一旁的茶座中又走出来一人,他先是对着晏昭行了一礼,随后继续道:“我也是陇西人士。在我们那儿,哪家不曾受过镇西军的恩惠?若是没有赵将军,突厥人怕是早就破关而入了。”
周围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我家便在城西那处,那三十亩田本就是荒地,前些年朝廷派人来将那田地都买下了,根本就不是民田。”
“赵老将军戎马一生,几度生死,没想到如今却被这等人诬陷。”
……
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书生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了了,他垂着头,两拳紧握,眸子发红。
突然,他回身拿起炉子上正煮着的热茶,一边大骂一边朝晏昭泼去——
“驴毬日的泼贱货!”
这刹那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第67章
只是一旁那最先站出来称自己也是“陇西人士”的男子,立刻一个箭步挡在了晏昭身前。
滚烫的茶水并着茶壶一同狠狠砸在了他的背上。
这电光火石之间,而还没等晏昭反应过来,突然又被来自后方的劲力扯着,摔入了一个溢满香气的怀抱里。
她看见身后人展臂间,好像从袖中飞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只是那东西非常细小,倒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背倚着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两下,这人开了口。
“蠢笨如猪而又气量狭小。”
“我要是你,早就找个结实的房梁吊死了。”
姜辞水语调轻慢,但说出的话却盈满了恶意。
“你们、你们合起伙儿来——”
那人面色通红,似乎快要失去理智。
危急之时,突然有三五府兵冲入了堂内,上前来便将那快要失控之人反手捆缚住。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敢动用私刑?!!”书生疾言厉色地大喊道。
——“私刑?”
竹帘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冰冷疏淡的声音。
白袍缓带的青年一手撩帘,慢步走了出来:“本府持陛下亲赐金批令箭,凡有冲撞者,可当场缉拿。如何算得你口中的‘私刑’?”
他又对着府兵道:“此人咆哮仪仗,已犯不敬之条,即刻收系,听候发落。”
“是!”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你们……!”
那书生依旧挣扎着发出怒吼,但他又如何能搏地过数名府兵?叫骂声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外。
而晏昭未曾给予其任何目光,反应过来后,她立刻扶起了为她挡下滚烫茶水的那人。
“足下可还好?”
他艰难地站起声,低声道:“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晏昭转头看向姜辞水——
这也是姜辞水出现后,她看来的第一眼。
“姜世子,可否帮忙将这位公子送去医馆?”
姜辞水微微挑眉,答应了下来。
“当然可以。”他凑上前,在晏昭耳边轻声道,“只是昭昭又该如何感谢我?”
晏昭冷下了神色。
她同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世子莫要忘了,焦元正尚未被定罪,而我总会有办法将你拖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