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定有某种关系，可是事情不明晰，让呼之欲出的答案变得摇摆。
她到底是谁？
密利朵和谢耺到底与她是什么关系？
其实医疗舱的基因检测报告，已经给了她一部分答案。
她不自觉地握紧医疗舱边缘，外层塑料壳被她捏的吱吱作响。
白朗赶忙唤醒她，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耶芙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解释，她望着仿生白狼那双幽深的眼睛，沉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她转头走向隔壁，白朗定了一定，眉头微皱，跟了上去。
第一间医疗室里，耶芙指着刚刚搬下来的东西对白朗说：“这是放能设备。在我带着羽澈冲出去前，将它送到庄园里了。”
那时在耶芙心中寻找放能设备这件事的优先级一直很高。这段时间白狼帮了她很多，而她能为他做的寥寥。
白朗蹲下身查看机械的状况，设备基本完好。他将核心管插入其中，一切运行正常。
“你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耶芙说，“在此之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比如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耶芙的怀疑从半小时前收到禾川发来的帖子开始。
她从未想过白朗这么“位高权重”，还天真地打算推荐他去做纠察员。
可白朗自己呢？他心思细腻，心机深沉，凡事考虑周到，难道没有过怀疑吗？
据她所知，白朗和自己一样，不会轻易放过问题。他怀疑了，但没有请求耶芙的协助，说明他自己大概清楚了答案。
看来白朗不像想象中坦诚，耶芙自嘲地想。
“什么时候的事？”她追问。
理智上来讲，她也没把自己所有的事情和猜测都告诉白朗，所以白朗瞒着她也很正常，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是有一股无名火，也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压抑着的不满、担忧和紧张，这些情绪可能只有白朗接得住吧。
白朗轻叹一声，拉来角落里的椅子，请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果茶，然后说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摸索。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是在潜入纠察局的系统查找三名献祭者之一的林香织时。
维斯塔应该发现了他访问数据库时留下的痕迹，或许也摘录了出来。
但是维斯塔把追踪者的数据完全隐瞒了，让纠察局和数据管理中心知道有人入侵，却不知道入侵者是谁。
他们以为是耶芙找到的高手，甚至连耶芙本人都不一定知道黑客的真实位置。入侵者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白朗察觉到这是维斯塔对他的包庇。
就像当初耶芙想给他一个实体，一直在担心自己购买新机器人，又不回收旧机器人会引人猜忌，最后从黑市里自己拼了一个。
她的担心很有道理。一个人的目的难以掩盖，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蛛丝马迹。
白朗帮耶芙做了这么多事，维斯塔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是那些想害死他的敌人们，没能从维斯塔口中问出任何线索。
维斯塔常有试探，在他侵入路面监控时，偶尔会给他出一些难题，试图与他有些交流，但从未真的追踪过他的地址。
维斯塔也想知道他在哪、处境如何，但那更像朋友间的关心。
他开始好奇以前的自己做了什么，让维斯塔这种超级人工智能对他另眼相待。
还有他身上的脑芯片，那是远超深水市科技水平的造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耶芙总是开玩笑的把他当做人工智能，难道他真的是人工智能吗？
在耶芙不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查找了大量的资料，锁定了一个几乎同时在深水市销声匿迹的人物，那就是前行政执政官。
他怀疑自己就是那个人。
除了消失的时间基本一致，还有一点让他在意。
他失去记忆后，依旧保留着对深水市的热爱和好奇，还有建设深水市的渴望。那些念头仿佛根植于灵魂，没有随着记忆的消失而减退。
他问自己，如果他想建设深水市该怎么做？
他回答自己，成为深水市的领导者。
他谦逊，但不妄自菲薄，对自己的能力有客观认识。深水市藏龙卧虎，若说某一单项别人比他更强，他觉得正常不过。但若论综合能力，至少在他的视野中，没有人能凌驾在他之上。
所以，他该是深水市的领导者。
可即使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仍有很多疑问。
他谨慎地接触维斯塔。
在耶芙向维斯塔举报拉莫尔公司的行为之前，他已经联系上了维斯塔，并问了维斯塔两个问题。
维斯塔给出的答案非常奇怪。
它说，你知道佛有三身吗？
第65章
◎敲一敲耳机，他会说“我在”。 ◎
据说“身”代表了聚集，或者说是某种理念的具象化体现。
有代表法理的法身，代表智法的报身，代表功德法的应身。
而远在大陆中部的中央城，也有三身之说。
维斯塔说，它是白朗的“法身”，代表秩序与约束。
执政官是白朗的“应身”，代表智慧与机变。
而真正的白朗在中央城，那才是他们的报身。
这完全不是耶芙预料中的答案。
她两手揉着太阳xue ，“我不明白。这世上有三个你？还是说你和维斯塔都是人工智能？”
仿生白朗看向医疗舱里自己的身体，说：“恰恰相反，我不是人工智能，维斯塔作为人工智能也不够纯粹，维斯塔的运行逻辑中保留了我的脑电波模拟信号。好比，你和仿生耶芙的关系。”
耶芙怔怔地想，怪不得他之前开发脑电波信号模拟这么顺手，这种事说必定他做过很多次了。
“我能不能理解为，现在的你和维斯塔都是本体的思想克隆体？”耶芙问。
白朗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样理解，但我和维斯塔在行事上各有侧重。它信仰绝对秩序，弱肉强食，这是它底层逻辑的一部分，而我应该更在意相对公平，温和发展吧。'我们'在尝试用不同的方式治理深水市。”
“那在你的敌人看来，你和维斯塔常常意见相左，所以他们敢在维斯塔的监控下对你下手。”耶芙疑惑道。
敌人确实是只手遮天，能勾结维斯塔为其所，一起设计前执政官。
“维斯塔没想过救你吗？”
“不知道，或许它也希望我消失。就像我如果觉得它的方案会将深水市带入深渊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关停它。可它没想到你能在监控死角将我带走，而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白朗自嘲一笑。
“失去记忆的你，这段时间里到底是谁？”耶芙轻声问。
白朗拉起她的手，耶芙没有抗拒。
“是我自己。忘记了使命、出身、蓝图，不用沿袭某一理念而活，纯粹地感受这里的生活。比任何时候，更像我自己。
“我分析过自己的这具身体除了脑部结构，其他都与普通人别无二致，应该是由我的真身克隆而来。但是据说脑蛋白会分泌一种酶限制细胞存活的时间，从而限制人类的寿命，我的身体里没有那种酶，所以寿命会非常长。
“不排除本体曾经派来新的身体替换过的可能性，即使发生过我可能也不会记得。事实上，深水市超过二十年没有收到中央城的信息了。市政厅认为中央城已经覆灭。本体是否存在，也未可知。”白朗沉声道。
耶芙觉得自己像在听神话故事，完全没有实感。
不过她知道一旦白朗的记忆复苏，他背负的使命要一并回来。
他不再是她的“专属管家”，不再是庄园的“白先生”。
他要离开了。
“准备手术吧。”耶芙忽然说。
白朗沉默地看着她。
“谢耺死里逃生，谢洛被通缉，霍勒家别有用心，商会袭击不成，其他密教蠢蠢欲动，深水市要乱成一锅粥了。前执政官在任时，可没那么多惊爆的新闻。”耶芙苦笑道，“深水市需要你。”
她说完，转身看向手术台，思量着一会儿要准备的用具。
白朗从她身后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脖颈，缠绵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耶芙耳后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半晌白朗缓缓松开手。
“抱歉。”他轻声说。
耶芙微笑，很好，她不会喜欢放弃责任的白朗，从一开始就是一道无解题。
她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摸索着他的脸庞，而后拥抱着他，按下他背后的关机键，断电的仿生白朗缓缓垂下头，鼻尖轻触她的额顶。
她放开仿生白朗，拔下了插在电脑上的脑芯片，让白朗彻底休眠。
医疗舱开启手术准备状态，背板徐徐升起至45度，她一遍遍地洗手。
短短三个月，她和白朗相处的时间却不少。